沉沦一

冰凉的手铐沉甸甸挂在纤细的手腕上时，黄瑶突兀地想起了唐小虎，其实也不突兀，一切痕迹都有迹可循。

　　零六年是个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不能轻易提起的年份，很多人在这一年埋葬在京海冷冰冰的土地下，有的在坟墓，有的凄惨到铺满了整条路。

　　彼时她刚得知老默去世，也知道自己周围的人都与老默的死有关，小小年纪才刚理解了死亡的意义，紧接着就对未来充满惶恐和不安。

  来机场接她的唐小虎见了她笑得憨傻，而她见到他的那一刻，以为对方是来灭口的，害怕、惊恐、愤恨涌上心头，也把眼泪逼出眼眶。

　　泪眼模糊中她见到高大的男人半蹲下身，粗糙的拇指轻轻扫过她眼下稚嫩的皮肤，带走一颗滚圆的泪珠，接着他手指仿佛被泪水烫到了一般颤抖了一下，他满怀愧疚地哄道：“瑶瑶，别哭了。”

　　她不知道唐小虎在老默的死亡中扮演着什么角色，但他却是唯一一个在自己面前表露出愧疚的人。

  这一刻他单膝跪在地上好像是在忏悔，也像是在对一个年幼失怙孩子的赎罪，他低头就像是一个士兵溃败的信号，预示着在以后的岁月里，他都会一如这般在她面前一直溃败。

　　冰冷刺目的光照在脸上，黄瑶被刺激得眼泪都出来了。

　　对面的审讯人员冷冷地问：“姓名。”

　　“黄瑶。”

　　“年龄。”

　　“27。”

　　“在强盛集团担任的职务。”

　　“会计。”

　　“跟高启强的关系。”

　　“他是我养父。”

　　养父？黄瑶说到这里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她恨高启强杀了她唯一的亲人，又恨高启强养她救她，让她连恨他都无法恨得彻底。

　　当年老默死了以后，黄瑶就被高启强收养，不明真相的人只会羡慕她从一个鱼贩子的女儿，变成京海数一数二大企业家的养女，许多人都说她算是走运了。

  每当听到有人说这样的话，她表面上装作内向腼腆的样子，心里却恨得咬碎了牙往肚里咽。

  就这样一日一日，她安静内敛的外表下，酝酿着岩浆一样的仇恨，她恨不得手刃高家每一个人，恨不得看到高启强悲怆欲绝的凄惨模样，恨不得咬断高家人的每一根血管，嚼碎每一根骨头。

　　她平等地恨着高启强身边所有的走狗，除了唐小虎。

　　因为什么呢？黄瑶记不太清了，或许是他面对她的时候总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好像亏欠了她什么，每次看到他愧疚的样子，黄瑶总是会漫不经心地想：他在亏欠什么？该忏悔的人还在装好人，他在替谁愧疚？

　　想的次数多了，她下意识地开始观察着这个被她称之为“虎叔”的男人，明明在京海也是高启强手下的二把手，面对她和高晓晨的时候总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见面了总是笑着，对她总是多一分耐心和妥协。

　　他经常会问黄瑶最近学习怎么样？有没有被人欺负？零花钱够不够？就像一个关心孩子的普通长辈一样，丝毫看不出来在外面凶名远扬的痕迹。

  黄瑶清楚他这样不过是因为高启强，还有他那点自以为对她的愧疚。

　　尽管他做了所有他认为的关怀，黄瑶还是没办法和他亲近，应该说她没办法和高启强这里所有的人亲近。

  她恨着他们，提防着他们，小心翼翼在他们忽视的角落里悄悄生长，但一方面她又不得不依赖他们生存，又不得不装出一副活得很好的样子给高启强装面子。

　　她不知道别人的成长是什么样的，应该是阳光的快乐的，而她的成长是拘谨中夹杂着恨意和无时无刻的装模作样，有时候她会觉得很累，因为在这里她只有一个人，孤独且卑微。

　　是什么时候开始跟唐小虎亲近的呢？

　　啪地一声让她从恍惚的状态清醒过来。

  她晃晃脑袋，继续接受审讯人员反复的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