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后,我进入了本市一家有名的精神病院实习。
刚来才不过几天,我便见惯了各种精神病人该有的样子。
我曾在夜晚时分看到过一个男性病人四肢趴在地上,如同野兽一样在月光下行走,嘴里发出模糊的呼噜声;曾看到过一个女孩又哭又笑,拿出口红在雪白的墙壁上涂涂抹抹,最终又拼命将其擦掉;也曾看到一个垂暮老人坐在床上发呆,混浊的眼睛盯着前方傻笑,而后突然就变得一脸严肃,眼神锋利。
这间认真说起来并不算大的医院将人群划分进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在外面的生命虽繁忙却鲜活,里面的生命看着疯狂荒谬,实则透露着一股死寂。
我不知道这一群病人是否都在曾某一瞬间恢复过清晰的思绪,又是否会在这来之不易的清醒时刻,张望着外面的世界。
雪白到冰冷的墙壁让我想起了动物园里冷冰冰的铁笼。
它将凶猛的野兽困住,保护住了我们脆弱的身躯,反而让我们以稀奇的目光打量着里边的困兽。
每当我不得不拿出针筒将镇定剂透过皮肉推进他们的身体中后,看着他们如孩童般酣睡过去的脸庞而联想起他们发病时的模样的时候,总有些恍惚。
胸膛里的心脏仿佛慢慢被冰凉的海水灌注,带着一种沉甸甸的重量。
我不大清楚这种感情是什么,但是,这种感情在我遇见了一个女病人时,达到了顶峰。
那是我实习的第二个月,我正在办公室里同其他实习生一齐整理明天所需的材料,忽然,主任敲响了我们这扇日常沉寂的门。
“郑野。”
主任的声音如同沉闷的大钟敲在我的骨膜上。
难不成近日来我做错了什么?
思绪如同活了般在大脑中飞快流转,我连忙走到门口,低下头。
不用看也能知道,在场的几个实习生一定偷偷以夹杂着同情的视线看过来。
说实话,精神病院并不是一个好就业的地方,和我同一批进来的实习生,如今只剩下寥寥几个。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支撑着我,竟让我成为了这坚持下来的人中的一员。
“这有位病人的资料,你拿去看看。”
“好。”
主任递给我几张资料,我轻轻接过,目光扫过最上面的一张病历表上黏着的一寸照片,忽然顿住。
照片上是个笑容很开朗的女孩,扎着可爱蓬松的丸子头,眼尾的泪痣跟着眼睛眯起的弧度飞扬,看起来怎么也不像是个患有精神病的人。
况且,这张脸,看起来似乎有点儿眼熟。
我的视线落在旁边的姓名栏上。
古琦?
这名字听起来也颇为耳熟。
“最近张医生有些忙不过来了,这个病人,你就先替他接手,帮着他看两天。”
主任的声音依旧低沉,我绷住脖颈弯曲的幅度,眼睛盯着脚上的黑色皮鞋。
“好的,主任。”
作为一个实习生,我自然半是疑惑又半是激动着主任竟会将这样一个任务交给我。
不过,认真做好每一件事是我惯来的原则。
“一定完成工作。”
“嗯。”
主任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而后背着手走远。
我抬头看着他那肥胖的身影渐渐隐没在拐角处后,才又将视线重新投到手中的资料上,一边看,一边走回自己的位置。
“可以啊,兄弟,转正有望了。”
和我关系好的一个男人拍了拍我的肩,狭促地朝我挤挤眼。
“下午请客啊。”
我默默消化着脑海里刚刚看进去的内容,同时,朝着他露出一个笑,点点头。
等到把资料都看得差不多了之后,我打算先去看一下病人的情况再做其他。
扣好领口上的最后一颗扣子,我做足了准备,脸上挂着绝对完美的亲切笑容,走进了病人所在的病房。
结果,才刚刚踏进去没几步,就被一个黑影给砸了满头。
那东西带着几分柔软,可能丢它的人用了十成的力气,落在我的脸上的时候,带着点重量。
“别,别过来!”
惊恐彷徨得近乎崩溃的嘶吼声炸开。
我垂下眼看着落在脚边的枕头,又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心脏“扑通”一声,沉了下去。
这个名叫古琦的女人选择蹲在房间里那小小的角落里,将自己紧紧地蜷缩成一团,像是蜗牛缩进了自己的壳中。
不同于照片上的鲜活生气,此时,她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灰蒙蒙的气息。
可以看出,她的状态并不好,发丝枯燥,脸埋在双腿上看不清脸色,可抱着脑袋的手瘦得青筋凸起,叫人错愕。
我见过状态更加严重的病人,可终究是第一眼的印象让我久久不能把照片上的人和眼前这个骨瘦嶙峋的病人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