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
门上挂的铃铛发出响声，坐在柜台的小伙计抬头向门口看去。
来者是位面容姣好的少年，最显眼的是他那头灿烂的金发，少年穿着华贵但不浮夸，一看就晓得不是普通贵族的少爷，肯定是大家族的子弟——小伙计暗自断定。
小伙计名尼塔，年仅二十便四处游荡，这阵子刚来四号广场。
眼前这位少爷，看着完全没有什么架子，他的一举一动、一呼一吸里尽是教养，他的眉眼里干干净净，对上他这位未曾相识的小伙计也是莞尔一笑。
尼塔心道：他一定很好相处吧。
小伙计顶着一头亚麻色的鸡窝，鼻梁上架着一幅黑框眼镜， 脸上长了雀斑，看着倒是纯朴。
伊尹君礼貌问道：“打扰一下，请问您们老板在这吗？”
尼塔回过神来：“啊？哦，老板？”他忙站起来，随手抓了一把鸡窝，稍微理得整齐了一些。
“这位客人您来得不巧呀，我们老板刚刚出去，”他走出柜台，来到小少爷身前想引着他往店里面走，“要不您先在里面坐一坐，等我们老板回来？”对方轻轻颔首，表示感谢。
他表面冷静地带着路，心里却狂跳不止。
虽然他是个beta，闻不到任何信息素的味道，但此刻身后人身上若有若无的香味更吸引他，那绝不是某款香水的香，而更像是长期处于某种环境下，染上的香，或者说……体香？
给人带上桌后，他又没忍住地瞄了两眼：柔和狭长的眸子平静如水，完全不会给人任何压力，太干净了……不及他继续观察，小少爷便疑惑地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
只见那双眼眯成细缝，明媚炙热的阳光洒在薄薄的眼皮上，隐隐透出血色。
伊尹君抬手遮挡光，笑得礼貌：“可以请您帮我拉一下窗帘吗？”
“当然！”尼塔脸上一红，试图用匆忙的动作掩盖心中的羞涩。
啊，早知道就不偷看了！他肯定觉得我不怀好意了……他心中懊恼。
可对方并没有介意这些小细节，只单纯觉得阳光刺眼。
惬意的午后，如果能有上一杯热牛奶就更好了。
伊尹君心说。
他被安顿好，小伙计也坐回前台。
白日里酒馆的客人并不多，或者说几乎没有，来的人也是店中熟客，见他在店里坐着也进来打个招呼什么的。
尼塔看着进进出出的客人，心中不禁感慨：人缘真好。
不过怎么一个留下来的客人也没有啊……业绩空空！
小伙计疲倦地趴在桌子上，有一股忧伤爬上心头，蔓延开来。
他回想起自己刚来到四号广场，被老板捡到这的场景；回想起自己四处漂泊不定，被各种人瞧不起时的屈辱；回想起自己被推倒在地时，眼前的那双沾满泥泞的皮鞋……
如今终于有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了啊……可他的心中毫无波澜，有的只有一片迷茫。
“辛苦您了。”
小少爷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到柜台前，放了几颗包裹得漂亮的糖果在桌上，把正在游神的尼塔吓一跳。他胡乱地用袖子在脸上擦了一把，企图掩盖掉微红的眼圈。
“怎么会…不辛苦的。”他垂下眼，微哑着声道。
伊尹君淡淡道：“麻烦您帮我热一杯牛奶，再随意来几份甜点，谢谢。”他说完，好几枚亮闪闪的金币被放在柜台上。
看着那几枚金币，尼塔忙道：“不用那么多的……”他一边惊叹于对方的出手大方，一边认真地把多余的钱退回去。
谁知对方摇着头，并未接受：“您收着吧。”
尼塔猛地抬起头，一瞬间愤怒、屈辱和不甘涌上心头。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原有的一丝丝羞涩被驱赶消散，他好想抓住对方的领子，把对方狠狠揍一顿。
然后厉声质问他：“我看着那么可怜吗？”
他好想证明自己，好想把那些瞧不起他的人通通踩在脚下。
什么贵族？什么世家？
不过是出身比较好的一群吃软怕硬的衣冠禽兽。
他倒是想扒开所谓“贵族”的皮囊，看看他们内里是不是一如表面一样的美好……
……可是你真的想那么做吗？
女子憔悴的脸在脑海中浮现，浇灭了他毫无逻辑的怒火，留下的是一颗弱小不堪的心脏——是他已经刻进骨子里的自卑怯懦，是他怎么也没法跨过的一道心坎。
他放弃挣扎，任由眼泪从眼眶里爬出，而后狼狈地滴在地面上。
“谢谢您……”
“啊，真的谢谢您……”
……
感谢的话一句一句流出，连同他的眼泪，他的尊严，一并流出。
目睹这一切的伊尹君心中充满疑惑，他冷下脸，声音也染上冷气：“您为什么要先发制人地认为是我在可怜您呢？”
哭声戛然而止。
尼塔终于直视起这位少爷，他的心中同样充满疑惑。
“那您做什么多给我钱？”
伊尹君收回周身散发着的寒气，重新带上礼貌的面具，道：“我这个人口味比较挑。”
“牛奶不能太热，但也不能太凉，可以多放一点糖，但是不能比准备的甜点还甜，甜点不要放太多奶油，水果可以多一些，酸的水果和苦的巧克力我不能接受，如果有曲奇的话，麻烦多撒一些糖粉。”
“麻烦您了。”
他一口气说完自己所有的要求，转头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坐下，只留脸上还挂着泪水鼻涕的尼塔直直地站在柜台。
是我太敏感了吗？
尼塔在厨房忙活着，刚刚的一幕幕都在他脑内重复循环着——这不是他第一次发觉自己的自卑，但这是他的自卑第一次如此狼狈地暴露在一个人面前，还是在他最不喜欢的贵族面前。
那么多年的漂泊流浪，他从未在某一个地区待过太久时间，每次都是因为遇到贵族。
除了一位小姐，他几乎没有跟任何一位贵族深入交流过。
我为什么会对贵族的偏见那么重呢？
是马车碾过的车辙，是被踹翻的木桶，是一场大雨都浇不灭的火……
他再次陷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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