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世的她，出身巫族，本该是一个巫女。可惜的是，她天生眼盲，注定做不了一个真正的巫女了。为此，她从小到大，在族内，一直被人嘲笑着，讽刺着。她就那样长大的，哪怕是她的父母，也以她为耻。她的爹娘，都是巫术很高的人，身为他们的女儿，她偏偏眼睛看不见，学习不了巫术。
平常爹娘在的时候，族内那些人，尤其是同龄的那些男男女女们，还不会对她如何。最多就是暗暗讽刺两句，可是一等到她们爹娘不在，各种欺凌，就会落到她的头上。小的时候，她还不懂事，还会为了受了委屈，就向爹娘告状。
希望爹娘会出手，帮她，至少也要呵斥那些人几句，让他们以后不要再欺负她了。可是，当她告诉爹娘时，得到的不是安慰或者要帮她出头的言语。而是，爹娘奚落的目光，以及更加伤人心的话语。爹娘冷冷地说，要不是她没用，天生学不了巫术。
如何会被人欺凌至此，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与她同龄那些人，尽管年纪还小，却都学会了一些巫术。毕竟，出身巫族，哪个不是从小开始学的。可唯独是她，因为天生眼盲，她学不了巫术。成为了巫族一个另类的存在，这简直是他们的耻辱。
小小年纪的她，听到爹娘这样说她，只能伤心黯然地低下头去。从此以后，她在外面受了多少委屈，都不会回家告诉爹娘了。
因为她知道，就算她说了，也是没用的。爹娘只会觉得，她越来越没用，是在丢他们的脸面。后来，当妹妹出生以后，她的位置更是一落千丈。因为妹妹与她不一样，妹妹是一个正常健全的人。后来的几年中，也果然证明了这一点。
妹妹与族中所有男女一样，从小开始接触、学习巫术。而且，她继承了爹娘的巫术天赋，学习巫术更是进步快速。于是，她们姐妹俩的位置，更是差得甚远。一个是爹娘的骄傲，从小被爹娘捧在手心里，呵护着；另一人却是爹娘的耻辱，从小被忽视到如今，现在更是对她视而不见了。
就连妹妹对她，也一直是冷漠淡然的，就好像她不是她的姐姐，只是一个陌生人罢了。或许，妹妹对陌生人，还会多两分关注呢。
可是，对她，妹妹简直当这个家，没有她的存在。她就是这样长到了十六岁，本以为她这一生也就如此过下去了。可是，一个人的出现，给一直活在黑暗中的她，带来了一缕光明与希望。他是一位医师，而且很有善心，他是第一个关心她的人。
她从小到大，在族中，无论是什么遭遇，都已经习惯了。所以，有一日，她又被人围在路边，任意欺负的时候，她其实一脸漠然。反正，被她们推上几把，嘲笑几句，拉扯几下之后，就会放她离开了。对她来说，族中常有人，向她扔石头的，或者打她的都有。
只是被嘲笑几句，或者拉扯几下的，对她来说，稀松平常，根本不算什么欺负了。可是，他的出现，却不一样了。以往，有人欺负她时，那些路过的族人，看到了，也会当作没看到。或者，他们可能停下来，像看戏一样，看一会再走。
回家之后，会把看到她的事情，当作笑话，讲给家里的人听。有的人，甚至会上来，一起与大家欺负她，或者嘲笑她什么的。总之，哪怕是她的爹娘与妹妹看到了，也不会上来帮她的。她早就习惯了人情冷暖，可是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出声，帮她说话。
那是她听到过的，这世上最动听的声音。如山泉叮咚，如溪水潺潺，沁入她心。她听得出来，这个声音很陌生，她以前肯定没听到过。所以，这个开口帮她的男人，一定不是认识她的人。她就更不可能认识他了，毕竟她一直生活在巫族之中。
外面是怎么样的，她根本不曾出去过，也不曾接触过外面的人。她很肯定，这个人，她不认识的。为何要帮一个不认识的人呢，这个男人为何要帮她，指责那些嘲笑她的人呢。
不过，他的开口相助，也只是让她微微惊讶而已，心上泛起了一丝浅浅的波澜。很快，就归于平静，她太了解这些围着她，嘲笑她的人了。如果有人帮她说话，她们以后，只会更加地欺负她，欺负回来。而且现在，她们也未必会因为有人帮她说话，就这样停下，不再围着她了。
果然，那个男人说了两句话以后，立即有人出声呛他，或者嘲讽他。“这是我们巫族之事，外人没有资格说什么。你一看就是外来的人，不是我们族中之人，为什么要多管闲事。难不成，你看上了这个瞎眼的丫头？”毕竟，这个丫头，除了眼盲看不到以外，一张小脸还是长得水嫩着的，有几分秀气。
可是，他听到以后，只是淡淡地说下去。“不是，在下只是，看不过去而已。你们几个人，欺负一个弱女子，未免过分了些。她的眼睛看不到，是天生的，又不是她的错。为何要因此，嘲笑于她。”
天生的，他怎么会知道，她的眼盲是天生的呢。毕竟，也是很有可能，是她小的时候，或者是不久之前，她不小心弄伤了眼睛，导致了眼盲呢。他为何如此肯定，她是天生的眼盲呢。她听在耳里，不禁有些好奇了起来，难道他是一位医师不成。
不是医师，如何能一眼看出，她的眼盲是天生的呢。如果他能一眼看出原因来，是不是代表，他有可能会治好，她的眼睛呢。
如果，她的眼睛可以治好，那么她就可以如族人一样，学习巫术了。到时候，没有人会嘲笑她，欺负她了。甚至，她有信心，她一定会比别人学得更好。到时候，那些欺负过她的人，她都要一一还回去。一瞬间，她心里突然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果然，他接下来的话，让她心里，更加充满了希望。他是一位医师，而且是族长大人亲自派人，请他来巫族的。竟然是族长大人派人请来的，那么是不是证明，他的医术肯定很好呢。不然，族长大人为何要给他，这样大的面子呢。
她的心里，希望如藤蔓一般，慢慢窜长了出来。
后来回去以后，她甚至，一改往日安静沉默的性情。悄悄地向妹妹，打听起关于这位医师的事情。她的一反常态，还让妹妹，有些讶异地看向她呢。不过，妹妹知道的并不多，她打听不到什么。于是，她开始悄悄地，向其他人打听。
哪怕，为会此受到其他人的奚落与嘲讽，她也不在意。只要她的眼睛可以复明，付出任何代价，都值得。何况只是被人奚落与嘲讽而已，对她来说，如家常便饭一样普通。终于，几天之后，她打听得多了一些消息。这个医师，据说是一位神医，所以族长才特意去请来的。
神医，她在想，他是不是有法子，治她的眼睛呢。于是，她开始有意无意地，在他面前出现。有时候，只是在他眼前经过；有时候，他出来恰好看到，她被人欺凌，却沉默着一言不发。慢慢地，他们之间，开始有了言语的接触。
后来，在一天夜里，他看到了，她在溪边哭泣。也听到了，她断断续续地哭诉，才明白了她这些年来，遭受到的一切屈辱。他看到的那些，其实根本不算什么。
巫族之中，甚至是她的爹娘至亲，皆因她的眼盲，无法修习巫术，而冷落她或者嘲讽她或欺负她。他对她的怜悯之心，在这个夜晚中，悄然发生了一些变化。他对她，越来越在意了，后来有一日，他不得不承认了一点。他对她，由怜生爱，他想要帮她，恢复光明。
可是，当他认真仔细地，查看了她的眼睛之后。他的心，蓦地沉了下去。她的眼睛，要想恢复如常，恐怕不是寻常的法子，能做到的。
甚至是，很难做到，可是他不忍她再失望了。于是，他只是对她说，他要翻看一下医书，才琢磨几日，才能告诉她，医治她的法子。她也明白，她的眼盲，不会那么容易治好的。她早有了心理准备，于是听到他这样说，也只是心中微微失落了一些。
她轻笑着摇头，告诉他，不要紧的，她愿意等。等多久，她都愿意等下去。她相信他，一定可以帮她，恢复光明，让她成为一个正常的人。
在他面前，她一直表现得与世无争的模样。她想恢复光明，只是想看一看这个人世的风光，想知道自己长什么模样。她只是不想让族人与亲人，一直看不起她而已。她并不是有什么野心，或者欲望，想要成为巫族的地位尊崇之人。
他一直以为，这才是她想要的一切。所以，他愿意帮她，一定会竭尽全力完成她这个小小的心愿的。于是，他翻看了不少古藉医书，想要找到医治眼睛之法。终于，他找到了，只是，这个法子却是......禁术。何为禁术，就是使用此法，太过残忍冷酷，被世俗所禁用的法子。
可是眼下，除了用这个法子，再无其他能医治她的眼睛。医师看到这个禁术的记载时，沉默了许久。终于，他还是在心里下了决定。
他一定要帮她，恢复光明，哪怕为此要赔上他的一双眼睛。毕竟，他不可能，残忍地摘取他人之眼，来完成这个禁术。他不能为了救她一人，而害了另一人。所以，唯一的法子就只有，他自己的眼睛了。这一天，他把她带到了，他暂住的屋子里。
两人对面而坐，他终于把这个法子，禁术告诉了她。她沉默了一会，只是淡淡地道，“你真的要用禁术，把眼睛换给我？”她的声音与语气，虽然极淡，好似并不在意什么。可是，她的心，却没有如此平静。她有些担心，他虽然这样与她说了，可会不会后悔呢。
那毕竟是他的眼睛啊，换给了她，他以后的人生，就只剩下黑暗了。他对她的喜欢，她感觉得出来。可是，为了这一点喜欢，赔上自己一双眼睛，她有些不相信。至少如果是她，绝不会可能做这样的牺牲，无论是为了谁。
在她心里，她自己，才是最重要的那个人。哪怕是为了爹娘与妹妹，她也不会做出这样的牺牲来。何况，是为了其他人呢。
可若是他后悔了，她也没法子。她怎能不担心呢，所以她的语气听起来极淡，但内心，却和表现出来的平静不一样。“你身为巫族之后，若无法习巫术，继承衣钵，你以后会过什么样的日子。我如何能忍心，我想要救你，帮你。我不愿看到，你以后，继续被人欺凌，甚至丢弃。”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会记得你的。”她本不该这样说，这个时候的她，应该对他好言好语才对。甚至是，把自己说得可怜一些，让人更加怜惜心疼才对。唯有他对她，怜惜不减反增，心疼与时俱烈，他才会坚定地帮她使用禁术，救治她的眼睛。
而不是在这个时候，对他说这样的话。那样，他听在心里，会不会觉得，自己的牺牲不值得呢。她说，她不会记得他，他听着，会怎么想呢。
可是，她在这个时候，忽然，不想欺骗他了。或许，是因为，她听出他对自己，是真心实意的；或许，她在这一刻，突然有了一丝真诚，不想在这个时候继续哄骗他；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在这一刻，她是如何想的，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她在这一瞬间，想了好一会，她觉得，他听到这样的话，恐怕会犹豫或者后悔吧。毕竟，像她这样一个冷漠无心的人，哪里值得，他做这样的选择与牺牲呢。
可是，下一刻，再听到他的话，她心里不可抑止地动容了起来。他说的是，“我知道，你好好活着。”下一刻，她看不到，他在做什么。但是她感觉得到，他接下来所做的一切，是在医治她的眼睛。他还是将自己的眼睛，换给了她。
那一刻，如果她能看到的话，就会看到他，那双望着她的眼睛，是如何柔情哀伤。就如一潭湖水，向她倾泄而出。可惜的是，她看不到。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她仍旧闭着眼睛。她没能看到，他此刻的眼睛处，慢慢流下了血来。又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她才慢慢睁开了眼睛。可是，她依旧没看到他，因为他此刻，正站在旁边的纱幔之后。与她之间，相隔虽不远，只是被一层薄薄的纱幔阻挡着而已。
不过，她没有站起来，掀开那层纱幔，去看他。此刻的他，用一块红色的纱布，蒙上了眼睛。他背对着她，并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样子。
或许，在将自己的眼睛，换给她时，他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他会就此离开，不再打扰她的生活。她如今，恢复了光明，以后她会修习巫术，过她想要的日子。而她想过的日子里，并没有他的存在。这一点，他知道的，清清楚楚。
之前那段日子里，她从未求过他，只是将她的一切，慢慢展现给他看而已。她心里，打过什么样的主意，他心知肚明。而这一切，不是他被欺骗的结果，而是他心甘情愿付出的。所以，以后的岁月中，他也不想成为她的负累。
况且，他若继续待在巫族之中，一定会被人知道。他们做过的一切，比如，她的眼睛是如何复明的。他是如何失明的，他们使用了禁术。而这一切，并不能被人所知晓。所以，当他决定，要使用这个禁术，救治她的眼睛时，已经做下了这个决定。
他会在把眼睛换给她以后，离开巫族的。他要救她，帮她，又怎么可能拖累她呢。所以，他一直背对着她，也不想让她记住，自己的模样。而且，她说过，她不会记得他的。这样，便好。
“你告诉他们，你在山中祈福，被天神垂怜，才重获光明。”
她微微侧头，却并未看向他，她的语气还是波澜不兴。“若是让族人知道，我们使用禁术，仍然是死路一条。”
“我会让自己走得远一点，不叫任何人发现这个秘密。今生今世，你我生死不见。”
她听着他的话，只是淡淡地重复了一次。“生死不见，好，你走吧。”他听到她的声音，也微微侧头，望向她的方向。不过，一会之后，他则往前“看去”，手里柱着一根拐杖，轻敲着往外而去。他就这样离开了这间屋子，离开了她。
而她终于，在他即将跨出门槛时，转头望向了他的背影。她看到的，也只是一抹白色的背影而已，转瞬即逝，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从头到尾，她都不曾看到过，他的容颜。也不知道，他在做下这些决定时，眼中的情绪，为何。心里淡淡的失落，她怎么也忽视不了。她原以为，她恢复了光明，她的眼睛好了。她可以修习巫术了，如妹妹，如族人一般。
从此以后，不会有人，再轻视她，嘲笑她了。她以后的日子，会如她所想所料的那样，过得越来越好。可是，事实，却不是那样的。
在他离开以后，不久，她听到了一个消息。有人说，那位曾来族内的医师，死了。一个人，孤独地死了，原因不明。她听到以后，只觉得心中，好像缺失了什么。日子慢慢过去，仅仅过了一个月，她的心里就好像缺了一大片空似的。
明明她的一生，就此改变了，爹娘在知道，她的眼睛得上天垂怜，恢复了正常。她能看到了，也可以习巫术了，爹娘是开心的。对她的态度，也大不一样了，就连那个一向对她冷漠的妹妹，也变得不一样了。对她，温和亲切了许多。
族中的人，在知道她的眼睛，恢复了以后，也是变得，和以前不同了。她也在习巫术，而且如妹妹一样，学得很快，甚至比妹妹更有天赋。她的前途一片光明，得到了，她以前不曾有的称赞之声。可是，她的心里，那一大片缺失的地方，却不曾被填满过。
明明她不曾看到过他的模样，最后一眼，也只是看到那一抹白影而已。可是，他的声音，在她的梦中，耳里，无所不在。她总是，能在随时随地，听到他的声音，在她耳边细诉说什么。或者，回响起，他曾对她说过的所有的话。
尤其是，他最后说的那句话，今生今世，你我生死不见。果然，结果真的是，不再相见，他死了。她连他是如何死的，都不知道。她甚至，没有看到过，他的尸体最后一眼。只是听到了这样一个消息而已，她压抑不住，自己心里日渐严重的落寞与哀伤。
后来，她在临死之前，终于明白了，她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因为她对他，亦有了感情，只是从前的她，不曾察觉到而已。
当她明了自己的心意的这一刻，已经是她人生最后的时刻了。她不过是死于，一次失败的巫术修炼而已。可是，这一刻，她明了了自己的心意，没有不甘心，反而是安心地阖上了眼睛。或许，下一世，他们还能再见面呢。
结果一如从前，战神又一次，历劫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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