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传来“哗啦”一声响。
我知道肯定又是宫郡打翻了东西,上去一看,果不其然,宫郡正蹲在地上看着散落一片的五颜六色的棒棒糖发呆。
棒棒糖是前几天我从超市里买的,宫郡喜欢逗孩子,小区里的孩子都非常喜欢他,所以我买了整整一大桶,有小朋友来家里做客时就分给他们吃。
“郡郡,”我喊了他一声,他抬起头来看着我,“你拿棒棒糖做什么?”
“这个很甜啊。”宫郡捡起一颗粉红色的,认真的和我说道。
“医生说你不能吃太多甜食。”我蹲在他面前,从他手中拿过那颗棒棒糖,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宫郡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掌,这个习惯从我认识他到现在快保持了五十年,从来没有忘过,尽管他现在忘记了很多人和事,尽管他连我都忘记了。
“可是翰翰喜欢吃甜的,”宫郡说,“我想送给他吃,他肯定很开心。”
我边把地上的棒棒糖一颗一颗捡进圆圆的塑料桶里,边问道:“翰翰是谁啊?”
宫郡歪着头仔细的思考着,半晌又迷茫的摇摇头。
我笑着把他扶到椅子上,指着自己说道:“我是翰翰,是郡郡最喜欢的人,记住了吗?”
宫郡点点头,重复着我的话:“你是翰翰,是郡郡最喜欢的人。”
随即又抬头看着我:“郡郡是谁啊?”
宫郡患阿尔茨海默症已经快半年了,最近越来越严重,往往刚发生的事就会立刻记不得。当初发现他总是容易忘记事情时,我就赶紧带他去看了医生,大夫说治愈率很低,除了不离人好好照顾多陪他说话以外,没有其他的办法。
当时觉得天塌下来都不过如此吧,可是转念一想日子还得过下去,年轻时多少的磨难都一起走过来了,老了老了,难道还要抛下谁不成。
可是宫郡还是抛弃了我,他不认得我了,虽然整天翰翰翰翰的挂在嘴上,却不知道翰翰就在自己的身边。
“郡郡是谁啊?”宫郡又问了我一遍。
我拿了一面小镜子放到他面前,说:“看见了吗,这就是郡郡,郡郡就是你。”
宫郡拿过镜子仔细的照了照,然后撇了撇嘴,嫌弃的说道:“这老头真难看。”
我笑起来,捏了捏他的脸,说:“谁说的,我们郡郡老了也是个帅老头。”
“你是谁啊?”宫郡又抬眼问我。
“我是翰翰啊。”我回答。
“哦,原来你是翰翰啊。”宫郡似乎恍然大悟。
“走,我们出去买菜了。”我拉他起来,结束了日复一日反反复复的车轱辘话,转身抓了几颗棒棒糖放在兜里。
出了楼道口,太阳还没落山,红彤彤懒洋洋的正好,我牵着他的手,慢慢的往前走着,孩子们刚放学,跑跑跳跳的围了过来,宫爷爷章爷爷地叫个不停。
我笑呵呵的拿出棒棒糖,给每个小手里都放了一颗,宫郡看见了,也伸手偷偷的拿了一颗放在兜里。
“你拿它做什么?”我笑着问他。
“留给翰翰吃。”宫郡捂住兜兜,生怕我抢走。
“翰翰在哪里啊?”我问他。
“翰翰是大歌星,开演唱会去了。”宫郡得意的说道,眼睛里闪着光。
我低下头,偷偷的用袖子擦拭了一下眼角。
“宫大爷,章大爷,买菜去了?”路边铺子里卖花的小伙子热情的打着招呼。
我不想理他,刚要拉着宫郡往前走,小伙子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宫大爷,今天有白玫瑰啊。”
果然宫郡停下了脚步,转身往花店走去,边走边叨叨着:“我得买束白玫瑰,送给翰翰。”
付账时,我狠狠地瞪了小伙子一眼,小伙子笑嘻嘻的指着抱着一大捧白玫瑰的宫郡和我说:“这都是爱啊。”
我走在宫郡身后,跟着他有些蹒跚的步子,年轻时高大宽厚的背如今也有些驼了,余晖温柔的洒在他身上,又折射到我脸上,热乎乎的。
老了又怎样,一样还是我最温暖的山。
回到家里,我把昨天的白玫瑰从花瓶里拿出来,又把新鲜的放了进去。
宫郡跟着我来到阳台,看我把那束昨天的白玫瑰和很多束旧的白玫瑰小心的放在一起。
“这么多白玫瑰都是谁买的啊。”宫郡问道。
“都是郡郡买的。”
“郡郡是谁啊?”
“郡郡是你啊。”
“那郡郡给谁买的?”宫郡又接着问。
“给翰翰买的啊。”我柔声回答着。
“嗯,翰翰喜欢白玫瑰,我要出去给他买白玫瑰。”宫郡说着就要往外走。
我拉着他的手来到客厅,指着花瓶里新鲜的花朵,说道:“这就是刚买的,不用买了。”
宫郡走到花前,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忽然把花从花瓶里拿了出来,转身放到我手中:“送给你。”
“为什么送给我啊,我是谁啊?”我有点奇怪。
“你是翰翰啊。”宫郡温柔的说着,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
我忍着眼中的酸胀,又问:“翰翰是谁啊?”
“翰翰是郡郡最喜欢的人。”宫郡认真的回答着。
我弯起眼睛笑着,感觉胸口溢出了丝丝的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