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罗拉醒了过来,在她的床上。
今天的早上让她很不适应,自己自然而然的就醒了,而不是在宋绮吵闹的打扫声中。可话又说回来,宋绮去了哪里呢?如果是偷懒,又碰巧被父亲发现——那可就不仅仅是扣掉工钱这么简单的了。
一边想着,芙罗拉一边穿上她的红色长裙,领上系着黑色的蝴蝶结,那是她妈妈给她留下的。回想起来,似乎是在母亲离开前一天与玛格丽特一齐放在她床头来着。
芙罗拉没有忘记被她放进枕头下的那幅画——红色的,可爱却显得畸形的月牙和自己。她把这张画放进了口袋,小心翼翼地下了楼。或许她迫不及待的想把这幅充斥着滑稽和天真的儿童作品展示给其他人看了,毕竟她又怎么知道在其他人的笑脸和称赞下藏着多少敷衍和排斥呢。
今天果然很安静,异常的安静。本来就冷清的家里连那个总是吵闹的保姆都消失不见了,此时则是静的出奇。家里难道什么人也没有吗?芙罗拉想。
突然之间,客厅传来玻璃瓶砸碎的声音把正在走路的芙罗拉吓得一趔趄。莫不是小偷吧?她这么想着。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外想要一探究竟。
在客厅的门外,芙罗拉悄悄地探出了脑袋。接下来的一幕让她浑身都打了个颤。一瓶又一瓶的的啤酒和碎了一地的酒瓶,整个房间充斥着浓烈且刺鼻的呕吐味儿,喝得烂醉的男人躺在沙发上,活像个烂掉发臭的苹果核躺在垃圾堆里。而这个男人正是她的父亲,可悲的安德森先生。
芙罗拉没有马上进门去,或者说她望着这位散发着恶臭的老先生根本没法儿动脚。而这位烂醉的先生却发现了这个躲在门外的小窥视者,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接着便闭上眼睛挥挥手指示她过来。
有什么好怕的呢?芙罗拉这么想。她撩开挡住视线的头发,大步走到那酒鬼面前。她认为自己现在就像一个即将接受审判的罪犯,可是她又犯过什么罪呢,又有什么接受审判的必要呢?这样一想,莫名为她多添了一份走向那位烂人的勇气,又好像让这腐臭气味变得不那么难以承受。
说不定只是幻觉罢了。
只见面前的安德森先生坐起了身,他似乎还想维持平日作为父亲的威严,而他此时的一番话又显得那么的滑稽和无力:“听好了,你,上去,收拾好东西,给我下来。”
“为什么?”芙罗拉说道。但刚放出了话,她的眉毛就拧到了一块儿。说是担心吧,毕竟眼前的这位老先生在扮演她父亲这一角色上,早就已经失责了。她这么想。
安德森先生明显不耐烦了,连胡子都竖起来像要教训人似的,可他却依然一言不发。或许几分钟后他缓了口气,便破口大骂起来。具体说了什么,大概连芙罗拉也说不上来。毕竟还没等安德森先生开口,芙罗拉就跑上了楼。
在楼梯上的芙罗拉听见了来自她父亲的声音,她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因为她什么也不敢做。她上楼进了房间,想了想也不用带什么,但她找来找去也没找到她的那对黑色的发卡。这对发卡是宋绮送给她的第二件东西,第一件是一条简陋的白色围裙,她正穿在身上。这两件东西在宋绮不辞而别之前或许也并不怎么起眼。
东西是收好了,但也没怎么收。除了她藏在身上的那支红色蜡笔和那幅画以外,就只是几条换洗的外裙罢了。也许直到现在,芙罗拉也只会认为自己将要面临的是一场长途旅行而已吧。
她下了楼,到了客厅,但并没有看见安德森先生。芙罗拉向大门走去,先是换鞋子。当她弯下腰时,她注意到了那条小小的门缝。透过那条门缝,芙罗拉这才找到了安德森先生,他蹲在一旁,抱着脑袋哭着。他哭得可真伤心,他是在耍酒疯吧,他以前也这样吗!芙罗拉透着门缝,瞧着她的这位悲伤欲绝的老父亲,这么想着。她还没有办法理解。
芙罗拉把门推了开,安德森先生猛地站起身来,背对着他的女儿抹了把眼泪,接着又转过身来,以平时的语气对芙罗拉说道:“跟我走。”他非常努力的想恢复以往属于父亲的威严,但不管语气再怎么强势,眼眶周围的余湿和透红的鼻头都是最好的证据。芙罗拉一边想,一边跟着他走,还不忘回过头瞧一瞧这个让她住了十一年的老屋子。
或许芙罗拉还没有想到,这将会是她最后一次看见这所悲伤的屋子。
一路上,芙罗拉觉得周围的一切玩意儿都有趣极了。大概是她总是窝在家里的缘故,更让她不解的是,平时根本不让她出门的安德森先生,这次居然主动把她带了出来。她觉得身子轻飘飘的,就好像自己根本没有什么病。
不知走了多久,看见了多少人,穿过了多少个十字路口。安德森先生突然停了下来,一直心不在焉的芙罗拉突然回了神,她定睛一看:是一所有些老旧却很大的房子。仔细一听,里面似乎有些小孩子的吵闹声音。
突然,从房子里边走出来了一个女人。女人看起来不过三十岁,头发整个的盘在后脑勺上,穿着米白色的高领毛衣。她一出来先向安德森先生打了个招呼,凑到了一起不知说了些什么。她只注意到,安德森先生的眼眶好像又红了起来。
那女人凑到了芙罗拉跟前,摸了摸她长满金色毛发的脑袋,笑着对她说道:“你好,我是梅拉·思莱特,叫我思莱特院长就行。欢迎来到诺特希勒斯儿童福利院,我的孩子。”
芙罗拉愣了一会儿,当她回头一看,安德森先生早已经不见了影儿。有一瞬间芙罗拉想要逃跑,不过她马上就意识到了:瞧瞧这位称职的父亲!瞧瞧这呆瓜似的自己,自己这是被丢了,被抛弃了,就算现在跑走又还有什么用呢?罢了。她转过头,冲思莱特院长笑了笑,思莱特院长也冲她笑了笑,接着便牵起了她的手,领着她走进了诺特希勒斯福利院,在院里孩子们的嬉笑声之下。
芙罗拉的心好像落了一块儿似的,可在此情此景下,她甚至没有半点儿伤心。但某位先生的影子,在芙罗拉的心里不知是更清晰还是更模糊了。
路上,思莱特院长边走边问道:“我亲爱的孩子,你叫什么名字?”芙罗拉不知道她是明知故问还是真的不清楚,她想了想,睁大了眼睛瞧着思莱特院长。她敢打赌,她至今没有用这么大的声音讲过话。但这绝不是最后一次。
“芙罗拉,就芙罗拉而已。”她转过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