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世他是骠骑将军,他是户部侍郎家的二公子,他虽有才学世人却只道他是一个靠药续命的病秧子。
这日城中热闹非凡,百姓的喧闹声不绝于耳,他则自斟一杯茶水静坐于院落中,仿佛与外界的喧闹隔绝开来。
城内他身披肩甲立于马上,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众班师回朝的兵士们,街道两旁是相迎的百姓,从他严峻的面容上看不出是高兴还是喜悦,只见他的眼睛在人群中像是在找寻着什么,不过很快他就又收回了视线,因为他并没有在人群中找到那抹熟悉的身影,眼里有一闪而过的落寞很快又恢复平静。
入夜,他身着一身白衣静坐在廊亭的灯下,乌黑的秀发也沾染了茶香的味道随意的从肩上披散开来,眼睛上也蒙着一层白纱,是了,他生来就有眼疾。
他细嗅空气中似乎是有隐隐的酒味便抬起头问道“你又喝酒了?”
他自房顶上一跃而下随后款款向他走来“宫宴难免要应酬少不了要喝酒。”
他略带讶异“你是从宫宴偷跑出来的?”
他解下身上的外衫替他披上回道“也不是,我以身体不适提早回来了,不过明日的洗尘宴就不能擅自离席了。”
他扭头看向他似是无意道“你那日临行前说回来有话对我说,到底是什么话?”
他笑望着他露出一对浅浅的小虎牙,这副模样与白日里严峻的面容完全截然相反,“我想娶你!”
他一愣,手中的瓷杯不觉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树上不知哪里来的花瓣轻轻的飘落在他的茶水里,最终只说出一个‘你’字。
他突然站起身来背对着他说道“你早些休息,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说完他便匆匆离开,从他的背影里明显能看出几分慌乱,大概是他不敢听见他的拒绝便选择匆忙离去。
他望着他的背影渐渐的模糊在黑夜里轻叹一声,手中的茶水不知何时已经渐凉了。
次日皇帝便设了洗尘宴为迎接他们胜仗归来,皇帝问他想要什么赏赐,他只向圣上求了一诣婚书,皇帝便告诉他想要什么样的美人都可以赏赐给他,但是这赐婚可是考虑好了,他执意如此,皇帝也不再劝说当下便应了这道赐婚圣诣,此消息一出便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百姓们更是鄙夷他们敬仰的大将军竟然是个断袖,而且对象还是晓家那个病秧子,一时间他的口碑在百姓眼中一落千丈。
翌日晓府门口便聚集了好些看热闹的百姓,户部侍郎脸色铁青的跪在地上听着宣读的圣诣,心里却愤恨道,他的儿子何时需要一个男人来娶了,这对他对晓府来说简直是莫大的耻辱,日后他还怎么在众官员面前抬起头来,可转念又一想能把这个废物儿子丢出去也可以为他省下不少开支,就他那个身子简直是个用钱的无底洞,想来日后也不会娶亲更不会有哪家姑娘瞧着上他,这下终于有人愿意要他应该高兴才是。
晓云星倒是没有丝毫情绪波动他则是平静的接过圣诣侧头看向父亲一阵青一阵白而后又变成高兴的神色,不禁叹了一口气,在父亲眼中他左右不过是个毫无用处的废物,而且还是个需要用药吊着的病秧子,若他的身子一日不用药调养就会愈差,父亲之所以用药吊着他就是因为他在意外界对他是一个“好父亲”的称赞和赞美的虚名罢了。
—他们的婚约是定在下月初三,在这期间他并没有再来找过他。
晓云星倚靠在轩榥上手里还捧着一本名为《易经》的书籍认真研读着,不过他不能过度用眼偶尔看一两个时辰他就必须停下来让眼睛适当的休息。门外打杂的小厮和另一人正在闲聊着什么,好像是关于他的。
外界都在传言将军莫不是疯了或者糊涂了才会做这样的决定,他也觉得他是不是疯了,娶他对他名声不好,他这样做又是何苦呢?
一转眼就到了他们大婚的日子,晓云星一身红色喜服的坐在软轿内,轿子被人缓缓抬起,轿外他亦是红色喜服的立于马上,他的脸上隐隐有了一丝笑意,街道两边依旧是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不过没有人是祝福他们的,大多数都是看笑话的居多。
忽然轿子停了下来晓云星估摸着应当是到了,他刚掀开轿帘便被一双温热有力的大手带入了怀中,晓云星略微一愣,他低沉着声音道“我牵着你的手这样就不容易跌倒了。”
晓云星没有说话任由他牵着他的手来到正厅内,紧接着他们就像普通人那样拜了天地入了洞房,他提早谴退了宾客匆忙赶回屋内,下人们都识趣的退下,他轻挑开他的盖头,看见他时笑的像一个孩子,只见他的双手紧紧捧着他的脸认真的看着,像是要把他生吞腹中一样,他低沉嘶哑的声音道“如果我能活着回来你就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晓云星却是一脸疑惑不解似乎是察觉到他的异常便急忙拽住他的衣角同样认真的看着他,薛子洋低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不去找你的,只是那些天我一直在练兵,今晚是我和皇帝约定的最后期限。”
晓云星像是什么都明白了,他放开他的衣角温和道“我答应你。”
薛子洋听到他的回答朝他的额头上重重的落下一吻随后放开他决然离去。
寂静的房间内很快就只剩下他一人,窗户上红色的喜字像是被染了血一样鲜红 ,这一次他隐隐有些不安,他的手紧紧的攥住胸口的位置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渐渐流逝。
翌日将军府便传出将军昨晚被圣上一诣入宫,现已前往南疆平乱的消息。晓云星之前也确有耳闻南疆现下匈奴闹的凶的消息,不过即使是这样城中却还是有关于他们的风言风语,两个男人也能洞房真是笑死我了,病秧子配断袖绝配,哈哈哈哈!
晓云星并不理会城中的风言风语,如果是说他自己的他并不在意,但若是他,晓云星却还是不满的皱了皱眉,他战功赫赫,却因为娶了他坏了名声,就因为一个错误的决定,却要让人嘲笑一辈子,难道世人大多数如此吗?
他走时那晚正好下雪了,如今雪已化,枯木逢春,又是一片新生命的诞生。你—何时回来!
晓云星在院中侍弄花草,外面突然闯进来一侍卫急匆匆的向晓云星走去,他神情严肃又带着悲痛道“将军……亡了!”
晓云星手上一顿身子险些没站住,侍卫声音有些抽泣道“夫人请节哀!”
晓云星声音颤抖道“他……”
待卫向晓云星汇报道“将军尸体没找到,只找到一只被匈奴砍下来的右臂。”
晓云星踉踉跄跄的跑上前去轻轻的抚摸着他的右臂就好像他还在他身边一样,他感觉到他的右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紧紧的攥着,他费力的扳开那只紧攥着的手,却发现那是一颗糖,只是握的太紧,糖已经碎了,他紧紧的抱住他的右臂不说话,红色的泪珠顺着脸颊滑下。
三月前将军府各处都贴着喜字挂着红灯笼,三月后将军府却挂满了白幡,仅仅三个月却已是大喜大悲,天人两隔。
外界又纷纷传出晓家二公子克夫的传言,至于说的什么,怎样说他,怎样诋毁他,他都已经不在意了。
入葬那天,他的亲卫将将军府的所有财产都归划到他的名下,这些财产够他后半辈子衣食无忧,还有一些名贵的药材都是为他准备的,另外还有一支只听令于他的暗位。
在这一刻他才明白,原来他娶他是想让他逃离晓府,他想让他自由平安无虞的活着,可是没了他,他怎么能喜乐一生呢?
忆往昔,七岁幼童断指是他与他的初见,小小的幼童捧着断指的小手无助的站在街头痛哭着,街上行人却无人上前为他治伤,偶尔停下脚步的人也是对他指指点点笑骂他活该,他于心不忍上前为他细心包扎伤口并将他带回府中,十七岁时他离他远去奔赴战场成为了一代少年将军,他不知他去战场是因为他,晓云星经常在他面前说起自己的远大志向和抱负,他都默默记在心里,他这样想着既然他想做的事情就让他代替他去完成吧,他总是默默的策划好一切让他待在安全的区域内,就连他每天服用的名贵药物都是他在暗中默默资助,他一直以为都是父亲心情好才会给他这么好的药材,原来这一切的背后都是因为他在暗中默默的帮助。可是他还那么的年轻,他的人生不该终止在这一天,他也不应该落得一个死无全尸的下场,晓云星静静的跪坐在他的墓碑前轻轻的抚摸着他的墓碑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初见时你断了一根小指,死前你断了一只胳膊,回来见他的也仅仅只有一只胳膊。
后来许多年过去后,匈奴被击退并且签订了百年合平的协议书,此后百年再无站乱发生,百姓们也过上了安逸富足的生活,晓云星也从曾经臭名昭著的病秧子变成了人人称赞料事如神的军师大人,他的事迹成为了百姓们茶余饭后谈论的话题,可是人们已经逐渐忘记了当初说书先生口中那一战成名的少年将军,也忘记那个用药吊着的病秧子晓云星,他们只记住了料事如神的神算军师晓云星。
他翻开那张已经泛黄的纸张认真的看着上面写着的每一个字,而他也该退场了。他答应过他的若他能活着回来他们就一起隐居山林的,可是最终回来的只有他一人。
—他离开时只带走了两把剑,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从此那个身穿白衣蒙着白纱的晓云星渐渐的模糊在世人眼中淡忘在岁月里……
—降霜四十八年,骠骑将军薛子洋(薛洋),享年二十七,终!
降霜五十六年,骠骑夫人晓云星(晓星尘) ,享年三十八,终!
—君本天上星,却为地下尘。
—君本成人之美,不成小人之恶,小人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