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云深不知处
蓝湛在他们声音消失之后，仍旧站立在庭院中。
“这晓星尘，倒是与传闻中有些差别。”角落处走出了一道身影，便是白日里吹奏裂冰的蓝曦臣。蓝曦臣的功力比二人深厚许多，饶是魏无羡和晓星尘实力不错，也未曾发现暗处还有一个人。
“怎么样，叔父下命让咱们注意的这个小丫头，如何？”蓝曦臣略带笑意的看向蓝忘机。“让我说的话，这丫头倒是个古灵精怪的。”蓝湛虽面上不显，但蓝曦臣何其了解他这个弟弟，对这小丫头，怕是产生了点兴趣。
“叔父说，她的身世和手段不似寻常人，必然隐藏着什么。或者说她能抵挡十几年后异魔卷土重来时的大乱。”蓝湛眸色幽深，“可在我看来，光凭所谓隐藏，并不意味着什么。哪怕是被符祖寄予厚望的冰主，她固然强大，但把天下寄托在一个人身上，变数太大。”
蓝湛并不认为，晓星尘真的有能力登上那万年不出的祖境，单凭一句“隐藏”，不足以服众。
蓝曦臣点了点头，还是开口：“毕竟叔父下了命令，况且以她的天赋心性，比起五大家族嫡系都要强上一线，注意一下总归是好的。这世间，多点强者就多点保障。”
而且，这云深不知处，太冷清了。
蓝启仁坐于静室，桌子上摆着一册书籍。而其面前站着两个身影，正是不日前夜晚相谈的两人。
“这几日，异魔有无动静？”
蓝曦臣答道，“叔父，异魔目前暂无异动。伏羲琴镇压的异魔还在沉睡。”
蓝启仁点了点头，能够彻底净化和灭除高阶异魔的，除了几大神物，便是八大祖符了。而在这南玄域之中，并没有祖符的消息。
“叔父，家族密探所得到的消息，东玄域有祖符的消息，可需派人前去？”蓝湛沉吟片刻，拱手对蓝启仁说道。
蓝启仁捏着纸页的手顿了顿，并未就蓝湛的问题回答，而是问起了另一个问题。
“让你们二人观察的抱山散人之徒，可否有收获？”
蓝湛脑海中浮现这几日听学时，晓星尘的所作所为，罕见的并未回答蓝启仁的问题。
“嗯？”蓝启仁抬眸，等待着二人的回答。
“叔父，抱山散人之徒平日中与外界所传并无二致，与江氏几位弟子，倒是相处甚好，有时倒是古灵精怪。”蓝曦臣回答道，“照我们二人的观察，的确是个心性坚韧之人……至于其手段和隐藏，侄儿并未看出什么，只知晓她的剑术和棋道很是精通。”
蓝湛和蓝曦臣知道，家主从不做无用功。注意着晓星尘，想必不光是看重其天赋能力。
“嗯。最重要的是，抱山散人为何要让她的弟子从白雪观来到蓝氏听学。连白雪观都打算进入的局，看来这南玄域，怕是要不太平。”蓝启仁从桌子前起身，负手而立，抬头望向窗外。
“抑或是说，这整个天玄大陆，又要有一场大战了。”
而五大世家所镇压的异魔，如果被放出，必将生灵涂炭。这混乱的局势，如今却来了个晓星尘。蓝启仁莫不是看在抱山散人的面子上，必然不会轻易放入。
“忘机，东玄域祖符的消息，查探到具体方位了吗？”蓝启仁转身望向蓝湛。
“具体方位还尚未探清，不过可以确定的是，祖符在东玄域西北方向。”蓝湛回答道。
蓝启仁点了点头，“忘机，曦臣，等听学之后，你们带着晓星尘和魏无羡去寻祖符吧。”
…… ……
“魏婴，你非要玩叉鱼，这鱼没抓到，反倒弄了自己一身水。”
“哈哈哈哈哈哈，晓星尘，你还不如我叉的多呢，好意思说我。等回去之后，又有一个把柄落在我手上了，等我回去跟宋岚说去。”
“你敢！”
云深不知处后山，几个人在小溪处传来阵阵笑声。
江澄：““魏婴，你是叉鱼呢还是玩泼水呢？！”三个人站在水中犹如三只落汤鸡。江厌离拿着几条毛巾，看着疯起来如同泼猴的几人无可奈何又纵容的笑着。“好了，赶紧擦干吧。再玩下去又要被罚了哦。”
“啊——师姐，你帮我擦擦。上次那家规我还没抄完呢，我可不想被蓝湛那个顽固看到。”魏无羡语气略微带着撒娇的说着。
刚走到蓝氏后山的蓝湛两人，听到魏无羡这肆无忌惮的“嚎叫”，蓝曦臣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他这个弟弟，虽有着“照世之珠”的美誉，但也着实冷清了点… …
“背后议人者，罚抄家规三百遍。”蓝湛冷漠的声音此时在魏无羡耳中犹如阎王审判。魏无羡惊诧的瞪大了眼睛，一口气梗住。
“晓星尘，江澄，吵闹扰乱秩序，你们也是三百遍。”蓝湛没有在魏无羡身上停留，带着情绪的眼睛看向晓星尘。“晓星尘，不许找其他人‘代劳’。”
蓝曦臣这还是第一次在蓝湛眼中看到除清冷外的情绪，虽然这情绪似乎是气愤……“好了，我们来是找晓星尘和魏无羡小友的。”他适时的把话题转到了正轨，“此次是家主的邀请，两位随我们来吧。”点头向江厌离和江澄打了招呼，转身示意他们跟上。
晓星尘和魏无羡对视了一眼，跟上前方两道白色身影。
静室。
晓星尘和魏无羡跟着蓝曦臣两人行礼后，蓝启仁微阖的眼睛睁开。“今日叫你们来，是为了祖符一事。”
“祖符和五大世家一事，不是什么秘密，我也就不遮遮掩掩了。当初远古大战结束，五大世家从来到南玄域之后，便是靠着自家传下来的神器镇压异魔。但长久以来，异魔实力逐渐恢复，需要祖符才能彻底解决隐患。”
晓星尘四人静静听着蓝启仁的话。蓝启仁眼神扫视着四个人，有意无意的盯着晓星尘。
“如今家族内得知，东玄域有祖符的消息。你们几人，等三日后，便去东玄域吧。而晓星尘，如果你能降服一道祖符，我这蓝氏，交予你也不是不可。”
“？！”晓星尘惊诧的抬起头，眼中带着不解：“不知家主此为何意？”
“呵呵，如今五大世家金玉其外，实则败絮其中，而其中最大的毒瘤便是岐山温氏。如今，我蓝氏需要一位惊世之辈。”蓝启仁眼含尖锐和试探的看向晓星尘。“而且，你来此，也是有着目的。或者说，白雪观要有着什么动作。”
“南玄域…五大世家…白雪观…师父到底要干什么？”晓星尘心里想着，心底的情绪翻涌着。她早知让她一个并非五大世家嫡系之人来此，必定有着目的。
她面上不显，压下疑惑。“家主，蓝氏之中天赋异禀之人者众，论天赋和能力，有着蓝氏双璧美誉的泽芜君和含光君这两位更加合适当下一任家主。不知家主为何要将多年基业交到外人手中？”
蓝启仁闻言，眼底有很多情绪。“有时候，墨守成规只会自取灭亡。这五大世家惟血脉论的传统，早该消失了。况且，我并不认为曦臣和忘机的天赋能与你相比……”
“小丫头，我只问你，你愿不愿意？”他平静的看着晓星尘，话是问句，但却并非是肯定的语气。
晓星尘吸了一口气，平复了情绪。如今的状况，并不是她愿不愿意就能改变的。
“家主，我会尽全力收服一道祖符。”
待到晓星尘，魏无羡和蓝曦臣从静室走出后，蓝启仁叫住蓝忘机。“忘机，你先留下。”蓝湛停下脚步，等到三人皆缓缓消失于视线之中，行礼道：“家主。”
看着蓝湛一如既往恭敬又疏离的态度，蓝启仁一反常态的轻叹了一声。“罢了，忘机，我叫你留下，是为了伏羲琴一事。”
“伏羲琴从千年前先祖将其镇压异魔，便一直未曾用其问灵。如今，蓝氏之中唯有你能弹响那绝世名琴，你便去问一次灵吧，想必与此次出行有益。”
…… ……
家族禁地。
蓝湛站立于伏羲琴前，望着这号称“天下第一”的名琴。其缭绕着琴身的，是和它镇压之物相反的明月清晖。阵阵涟漪琴声自行的流出，不需旁人弹奏便能流出绕梁之曲，蓝湛听着，眼神逐渐变得幽深。伏羲之琴，要的是静心静思，是为弹响它的第一要件，可如今，蓝湛心中并无信心弹响它，更何况问灵。
抬起头，视线仿佛要透过禁地，望向那片天地之间的圆月。
蓝氏为佛门弟子还俗之后，可是佛度世人，可曾也度其后人？
“忘机，有什么心事吗？”蓝曦臣走到蓝湛身旁，自从蓝湛从家族禁地出来之后，蓝湛仿佛一直心神不宁。
顺着他的视线，一起跟着他看向天空中的圆月。“可否是心神不宁？”
蓝湛听到这句话，难得凝聚视线，转头看向自己兄长，“哥……”声音暗哑。
蓝曦臣抬手制止了蓝湛接下来的话，他何其了解这个弟弟，想必在禁地之时，发生了什么。“是叔父让你用伏羲琴问灵？没奏响，是吗。”最后一句是肯定句。
蓝湛点了点头，默然。
“此事，想必叔父也已知晓。”蓝曦臣眼神有些飘渺，“这些时日，蓝氏听学也快结束了。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虽然多半是压抑的，但这件事，兄长我很开心。”
“先祖蓝安出身庙宇，为一人入红尘。而蓝氏之后辈，族人皆配带抹额，只可在命定之人面前可取下。”蓝曦臣不知自己的心情究竟是如何，但他感觉欣慰更多。
“兄长希望你，能追求自己的目标，更能找到自己的命定之人。”
这个世间，人人为了自身所承担的责任奔波，形如傀儡。而他蓝曦臣，不希望他的弟弟“泯然于众人”。
“有七情六欲，方才为人，忘机，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吧，不要被责任所囚。”蓝曦臣说着，眼中所含的情绪在月光下斑驳不明，难以分辨。
“蓝湛！”一个响亮的声音打破了这里静谧的气氛，“呃，蓝大哥也在啊，啊哈哈……”魏无羡从房梁上跳下来，刚想说着什么，看到蓝曦臣猛然止住。
蓝曦臣收敛神色，一如往常的笑道：“怎么，可否有不方便？”
“那倒没有，晓星尘可是叫蓝大哥和蓝湛一起吃个饭呢。”魏无羡嘿嘿一笑，手中转着陈情，有意无意的说着。
“我那小师叔的手艺，可也算是不错了，二位可愿赏个脸来？”
“晓星尘小友盛情相邀，自然是得去了。”蓝曦臣不待蓝湛回答，便替他答应下来。“不过啊，我就不去了，蓝湛，你去吧。”
感受到自己兄长的示意，蓝湛刚想回答什么，便被魏无羡一把拽起。“走了走了，别想着拒绝啊，大男人磨蹭什么。蓝大哥，下次一定要去尝尝我师叔的菜！”声音渐渐飘远，蓝曦臣脸上的笑意也逐渐淡去。月色下的庭院，冷清也寂寞。
“有事？”蓝湛问道，这夜里找他来，只是叫他吃个饭不成？“蓝氏之中，不可疾行。”
“哎呀，我说你这老古董，这时候就别计较那么多了。这不是明天就要走了嘛，当然是想问问东玄域的事情。”魏无羡说着，还是慢下了脚步，双手背在身后。
“今天蓝氏家主的话，我不去多加揣测，你们蓝氏如何，我不关心……只是，”魏无羡转身面对着蓝湛，脸上原本嬉笑的神色变得凝重。“如果你们蓝氏，敢做出伤害我小师叔的事情，我必然不会同意。”
“伤害她，先过我这一关。相信我，我有说这句话的资格。”
晓星尘摆上一道道菜，放好碗筷，看着这一桌还是颇为满意。
“小师叔，做的如何？”魏无羡从门口窜进来，“好香，晓星尘，我说你这手艺，以后开家酒楼肯定很挣钱。哎哎——”晓星尘揪住他的耳朵，往上提了提。“明天就要赶路了，我跟你说，无论蓝湛管不管，喝多了你就自生自灭吧。”
蓝湛看着魏无羡开了一坛天子笑，难得的并未阻止。晓星尘在等到魏无羡给三个杯子都倒满后，并未拿起杯子，而是看向了蓝湛。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蓝湛还没等到她开口，便是说着。“叔父所下的决定，并不会告知我和兄长，所以……我并不知晓。”蓝湛抬起眼，和她对视着，眼神中带着复杂的情绪。
晓星尘垂下眼眸，避开了蓝湛的视线。“嗯……我知道了。不知可否知晓祖符的具体位置？”
蓝湛摇了摇头。“目前还没有探测到，只知道在东玄域西北。”
魏无羡仰头饮下杯子的酒，“找到祖符之后，就没有其他的打算了？”拿着空酒杯端详着，他可不想晓星尘被绑在蓝氏，被约束着自由。
手中摩挲着一颗白子，晓星尘看着酒杯中澄澈的液体，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找到一道祖符后，便去乱魔海。”蓝湛眼眸中浮现出晓星尘的影子。“哦？乱魔海炎神殿啊……摩罗那个老家伙，可不会轻易跟来吧？”魏无羡意会，咂巴了一下嘴。
“嗯，王级的异魔，要想彻底净化，必须要两道祖符才行。”晓星尘听到“乱魔海”三个字，应答着。炎神殿摩罗，火焰祖符的掌控者，也算是乱魔海中人类势力的巅峰强者了。
“再难，也得请来啊……”
“哎哎，我说你们啊，别想那么沉重的事情了，来尝尝小师叔做的菜。我可是好久都没有吃到了。”魏无羡最受不了她那张脸上露出凝重的表情，抬起酒杯，和两人面前的杯子碰了一下，一口气喝下去。
“你这小子，难道平日里江姐姐还苦到了你不成？”晓星尘摇了摇头，收起手中的棋子，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蓝湛，喝酒。”魏无羡怂恿着蓝湛。“魏婴！”晓星尘嗔怪的对着魏无羡说道，“蓝湛怎么可能……”话还没说完，她有些震惊的看向蓝湛。
蓝湛伸出手拿起桌上的杯子，一口喝掉，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较劲。魏无羡有些得瑟的晃着身子，挑拌的冲着晓星尘笑。
看着魏无羡的样子，她感觉一口气堵在胸口处，刚拿起枕头，突然感觉到有点不对。“魏婴，蓝湛怎么了？”
魏无羡刚倒的一杯酒也停在了嘴边。“噫？蓝湛脸皮这么厚吗？看来还是喝的少了。”蓝湛听到魏无羡的话没有什么反应，皱了皱眉，脑袋“砰”的一声砸在了桌子上。
…… ……
晓星尘和魏无羡面面相觑。还没等他们俩拿起筷子吃上几口，蓝湛便倒在桌上一睡不起。两人把他搬到床上，魏无羡看着眼神有些迷离的蓝湛，起了歹念。“蓝湛，叫声哥哥？”
“哥，哥哥……”蓝湛意识模糊的应答着，而眼神却直勾勾的盯着晓星尘。魏无羡不厚道的笑出了声，伸手怼了怼晓星尘，笑的浑身颤抖。
“蓝湛，你抹额歪了。”晓星尘忍住笑，看向他的额头，提醒道。蓝氏抹额非父母妻儿不可触碰，她还是知道的。
“嗯？抹额？”蓝湛有些摇晃的坐起身子，仰头示意她帮忙戴好。
魏无羡看着他的动作，意识到了什么，突然有些笑不出来。魏无羡抓住她的手腕，制止晓星尘的动作。“蓝湛啊，要不我帮你带？”他嬉皮笑脸的说着，却是皮笑肉不笑。
蓝湛此时醉的厉害，并未瞅向魏无羡，而是紧紧盯着眼前模糊成虚影的人。“魏婴，算了……”晓星尘拍了拍他的手，“他喝多了，没事。”
魏无羡有些气闷的松开手，双手抱胸，脸冲向另一边瞅着。
晓星尘替他整理好抹额，“蓝湛，好了，你睡会儿吧，明天还要赶路。”
看着蓝湛躺在床上，因着酒劲睡着了。晓星尘手中挥出一道白光，掠进他的身体里。“魏婴，咱们走吧。”
魏无羡撇嘴，跟在晓星尘后面。“小师叔，你不会不知道蓝氏抹额的意义吧？”
“嗯，我当然知道。”晓星尘坐在魏无羡房间外的阶梯上，眼神望向天空中的清尘月，不知为什么，她总是觉得这月亮，跟她有缘的紧。
“师叔，其实我多多少少也能看出来点。”魏无羡也坐在她旁边，手里拿着从乾坤袋里拿出来的酒，灌了一口。“蓝湛这木头的心思，还是很好猜的。他喜欢你这件事，蓝氏中怕是挺多人知道。”
“我只是觉得，你的另一半，一定是跟师姐一样，要是最好的那一个。”魏无羡也看着那圆月。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而他却从未团圆过，这一点，还真跟蓝湛那顽固有点像。
“嗯，我知道。现在啊，我还没遇到那个真正让我喜欢的人呢……”晓星尘看出魏无羡的情绪，也是有些感叹。父母亲情，是多少人触手可及的东西，而这对于他们三人来说，却是求而不得。
今晚，也不知是几人的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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