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行得一阵,一行人看到前方黄沙之中有一座灰色的小楼,走近一看似乎是一家废弃多年的客栈。谢怜抬头望了望天,算着已过午时了,马上就到末时,一天之中最炎热难捱的时辰。他们已经走了一夜是时候休整了,于是领着其余四人进去。
楼里有一张方桌,五人围着坐下。谢怜从简易的行囊里拿出水壶,递给三郎,道:“要吗?”
三郎点头,接过,喝了一口,谢怜这才拿回来喝。他仰头咽下几口清水,喉结上下滚动,喉间阵阵凉意涌过,畅快极了。
那少年坐在一旁,一手托腮,似盯非盯,过了一会儿,忽然道:“还有吗?”
谢怜拭去唇角一点清水,点点头,再次递出水壶。三郎正要去接,这时,一只手格开了谢怜拿着水壶的手。
扶摇道:“且慢。”
众人望他,只见扶摇缓缓从袖中取出了两个水壶,放在桌上,道:“我这里也有。两位请吧。”
谢怜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扶摇这性子,怎么会愿意和别人分享同一个水壶?他们昨夜说要再试探一番,那这水壶里装的,必然不是什么正经水,一定是现形水。
这种秘药,普通人喝了无事,但若不是人,喝了,便会在药水作用下现出原形。这一壶现形水,必然威力不小。
只听三郎笑道:“我同哥哥和一个就行了。”
阿妤也道:“我不用异性的水壶。”
扶摇道:“他的水只够他一个人喝的,你不要客气。”
风信跟着道:“小妹妹,这是新的,我们没用过。”
三郎道:“你先请。还有,我妹妹不碰外男的东西。”
扶摇点头:“那好,你喝。你是客,你先请。”
三郎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你是仆,你先请。”
谢怜听他们在那里惺惺作态来,惺惺作态去,最后终于动手,两个人隔着一张桌子上同时在一个可怜的水壶上暗暗发力,推来推去,只觉得自己手下这张隐隐发颠的破桌子恐怕是要提前寿终正寝,摇了摇头。那边斗了几个来回,扶摇终于按捺不住,冷笑道:“你们不肯喝这水,莫非是心虚了?”
三郎笑道:“你这般不友好,又不肯先喝,岂不更像心虚?莫非是在水里下了毒?”
扶摇道:“你大可以问问你旁边那位,这水有毒没有。”
他虽然说话还是那副斯文秀气的模样,但这一句已经是从咬着牙的牙缝里挤出来的了。三郎便问谢怜:“哥哥,这水有毒吗?”
扶摇这个问题实在狡猾。现形水自然不是毒药,普通人喝它同喝水没有区别,谢怜只能答:“没有毒。不过……”
一句未完,扶摇猛盯他,警告他不要多说。三郎竟是直接松了手,道:“好。”
他拎了那水壶,提在手里晃了晃,道:“既然你说没毒,那我就喝了。”
言罢,他便笑着一饮而尽。
谢怜没想到他竟会这般干脆,微微一愣。南风有扶摇也是一愣,随即全神戒备。谁知,三郎喝完了那现形水,晃了晃那壶,道:“味道不怎么样。”他随手一丢,“哐当”一声,那水壶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见他喝了现形水依旧全无异状,扶摇脸上闪过一瞬惊疑不定。须臾,他淡淡地道:“清水而已,岂不都是一样的味道。能有什么分别!”
三郎把谢怜手肘边放着的那个水壶拿了过去,道:“当然不一样。这个好喝多了。”
见状,谢怜忍俊不禁。看着坐在旁边默默在桌上画圈的阿妤,道:“怎么了?”
阿妤撑着脑袋,问道:“我只是想不通,为什么这两位对哥哥敌意这么大?道长,你知道吗?”
谢怜不知道怎么回答,两指揉揉眉心,道:“没有没有,他们只是在……”
“框”的一声,阿妤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谢怜默默松了一口气,也看向另一边。
南风将一把剑放在了桌上。他那气势,乍看还以为他要现场杀人灭口,无语片刻,谢怜道:“你这是做什么?”
南风沉声道:“要去的地方危险,送这位小兄弟一把利剑防身。”
谢怜低头一看,这把剑剑鞘古朴,似有多年岁月磨砺,非是凡品。他心头一震:“居然是‘红镜’。”
这把剑的名字,正是叫作‘红镜’。这可是一把宝剑。
它虽不能伏魔降妖,但任何妖魔鬼怪都逃不过它的法镜。只要是非人之物,将它拔出,它的剑刃就会变成红色,仿佛被血意弥漫,而且血红的剑刃上还会倒影出拔剑者的原形,让你是凶是绝,无一幸免!
少年人对于宝剑宝马总格外青眼,三郎“哦”了一声,似是颇有兴趣,道:“我看看。”
他一手握剑身,一手握住剑柄,缓缓往外抽出。南风与扶摇四只眼睛紧紧盯着他的动作。那剑出鞘了三寸,剑锋雪亮。半晌,三郎轻笑一声,道:“哥哥你这两个仆从是在和我开玩笑?”
扶摇:“谁是仆从?”
南风:“谁跟你开玩笑?”
三郎笑道:“这剑如何防身?”
他说完将那剑插了回去,丢在桌上。阿妤离开座位,想拔出剑柄,被三郎拦住。阿妤对他笑笑,又重新坐回去。
南风眉峰一凛,猛地握住剑柄拔出,只听“铮”的一声,他手上这便多了一把锋利森寒的……断剑。
红镜的剑刃,竟是从三寸以下就断了!
南风道:“你!”
三郎“哈哈”笑了两声,往后一靠,黑靴子架上桌面,拿了两片红镜的碎片,一片给阿妤,另一片在手里抛着玩,道:“想来你们也不至于故意拿一把断剑给我防身。兴许是在路上不小心弄断了?别担心,我不用剑也可以防身的,这玩意儿你们自己留着用吧。”
扶摇看着一旁把玩红镜碎片的阿妤,冷冷道:“那这位小妹妹呢,她也能自己保护自己?”
三郎道:“阿妤自然不会让你们担心。”
阿妤收住手,笑道:“是啊,我可不会拖后腿。”
谢怜感觉那几人又要掐上了,摇摇头,认真观察屋外天气,心道:“看这情况待会儿怕是要起风沙了,要是今天再走下去,路上找不找得到避风之处?”
这时,屋外金灿灿金沙之上,忽有两道人影一闪而过。谢怜一下子坐起身来。
那两个人一黑一白,行色并不如何匆匆,甚至可以说从容,但足下如踏风云,行得极快。黑衣那人身形纤长,头也不回,白衣那人则是一名女冠,臂挽拂尘,在与这座小楼错身而过时回眸一笑。这笑容便如他们的身影一般一闪即逝,但一股诡谲横生。
南风豁然起身道:“那是什么人?”
谢怜也站了起来,道“不知道,但肯定不是普通人,你们别玩了,此地不宜久留。”
好在这一行人虽然时不时鸡飞狗跳一番,但该做事都还是铁了心地做事,当下收拾了红镜碎片便出了小楼。
风沙比之前大了许多,四人顶风走了一阵,狂风裹着沙子,劈头盖脸打在人身上,打的人露在外面的头脸手臂都隐隐作痛,耳边呼呼作响,一开口声音就被刮走。谢怜担心有人掉队,频频回头。南风与扶摇顶着狂风乱沙走得杀气腾腾。而三郎和阿妤一直跟在他身后五步,不紧不慢地走着。
待南风扶摇跟上,几人能勉强听清彼此声音。谢怜道:“大家小心点,这风沙不大对劲,我们最好停下找地方避风。”
扶摇却道:“停什么?这风沙要是有鬼,目的就是想阻拦我们,那么越是如此,越该前行。”
三郎哈哈一笑。扶摇不悦道:“你笑什么?”
三郎抱着手,道:“故意和人反着来,是不是给你一种自己特立独行的满足感?”
这少年对谢怜和阿妤以外的人说话时总是这样,虽然总在笑,但是时常叫人分不清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在故作恭维地嘲讽对方。有时说话时就差直接告诉你你是个傻瓜了。见扶摇目光骤冷,谢怜忙举手道:“你们先打住。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风大了也是很恐怖的。”
扶摇道:“比如?”
谢怜道:“比如,把人吹上天……”
话音未落,他面前的几人便消失了。
不。消失的不是他们,而是他——这风沙竟真的把他卷上了天!
龙卷风!
谢怜在空中天旋地转,一挥手,道:“若邪!抓个坚实可靠的东西!”
若邪嗖嗖飞出,谢怜感觉白绫那端一沉,缠住了什么,谢怜好容易在空中定住,低头一看,他居然被狂风带到了数十丈的高空,现在就如一只飞上天的风筝,只被一线牵着心系人间。铺面的黄沙中,他勉强辨出一道红影。若邪的另一端,似乎正缠着一个红衣少年的手腕上。那少年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白绫,目光探究。
他让若邪抓个坚实可靠的东西,若邪居然抓住了三郎!
谢怜哭笑不得,正要让若邪赶紧重新抓一个,直觉腕上白绫猛地一松。他心中暗叫“遭了”。
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并不是若邪的另一端被松开了,而是更可怕的事发生了。
果然,地面上的那道红影忽然离他近了不少,未过多时,便来到了他伸手可及之处。
三郎竟是也被卷来暴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