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江畔上燃起花火,绚烂异常,光一点点的在天空中绽开,随后即逝。
江水波光粼粼,倒映着破碎的月光。
宋予安坐在床沿,无神的看着宫殿内华美无比的装潢,以及各种的珍奇宝物,这样一看来,他在其中十分的格格不入,就像被抽走神识一般,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傀儡。
养在花瓶里的花侍女忘记浇水了,花瓣垂在花瓶上,看起来焉焉的。
宋予安起身向花走去,走了一段距离时,他脚步一顿,仿佛有一股力量在拉着他。
他垂头一看,锁在脚踝处的锁链距离已经被拉到最长,让他前进不得。
宋予安垂着头。叹了口气,又伸出手来,一股灵流从他指尖涌出,顺着气流挤入花瓣内,花朵像是汲取到了养分一般,瞬间鲜活起来。
亭亭玉立,是他所钟爱的玉兰。
可惜了,如果是养在外面,可能会更好看吧,不用像现在这样,被禁锢,被折磨。
连让自己活下去都没有十足的把握。
真可悲。
宋予安拖着步子走回床边,锁链在地上拖着发出难听的声音,如果仔细看的话,可以看到锁链上刻着精致的花纹,也是玉兰,镣铐连接铁链的地方,明晃晃的刻了两个字——迟原。
他靠在床边,神情恍惚,脑子里闪现出来的全都是那些过去的回忆。
那个时候,有他的家人和他,妹妹,父亲,母亲。
与家人的甜蜜与现在的屈辱交织,他觉得自己真是好笑。
他又突然愤懑的向墙壁锤了一拳,墙上顿时印上了他的血迹。
他的手有些鲜血流出,但他只是冷漠的看着,不为所动,好像这副身体不是他的似的。
血液肆意流出,他的心里只想着,流吧,流吧。
是不是痛一点,就能感觉到自己是真的还活着呢?
过了一会儿,殿外一阵骚动,一群黑衣人持剑盾闯入。他们环顾四周,直直往宋予安的寝宫走来,他们到了门口,又齐齐顿住,留了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头儿的人进去,其他人都毕恭毕敬的站在外面等候。
娄星走了几步,远远的看见宋予安手上的伤势,心中暗叫不好,连忙运功准备联灵。
联灵,修习之人利用灵力联系彼此的法阵。
宋予安却突然一抬头,冷冷的盯着他说:“不许跟他说。”
经他这么一喝,娄星也不虚,还是再继续自己的事。
宋予安把受伤的手抬起来,手中灵力涌动,不一会的功夫,手上的伤口就自己愈合了,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白净如初。
他把手臂抬起来给娄星看,一脸嫌恶的对娄星说:“滚出去!”
他说完,娄星立马退下了,一点不拖泥带水。
就像他的主人迟原那样。
“呼……”他长叹一口气,整个人瘫软下来,脚踝被禁锢的那一圈微微泛红。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是迟原对他使用灵力过度的惩罚。
自从戴上这个镣铐,宋予安就一直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良久,灯内蜡烛忽明忽灭,像是吹来了一阵风,但是这样一个被封闭起来的地方怎么会有风呢?
一阵不知名的低落开始从他心底里涌起,好窒息的感觉。
是他来了。
殿门忽然被打开,一点不似刚才黑衣人们的恭敬,仿佛是一个强盗来临。
“听说你伤了你自己?”
宋予安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他问的问题,“听谁说?娄星?”
迟原慢慢靠近,等到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极致,他身上危险的气息压迫着宋予安。
宋予安还是因为人害怕强大的本能,咽了口口水,这一举动被迟原看在眼里,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你看啊宋予安,你开始怕我了,哈哈,”他笑意一收,一转之前危险的面庞,“你怕我什么?”
“弄伤我自己是我自己的事,与你何干?”宋予安冷静的说着,可言语里的颤抖还是遮掩不住。
迟原一把拉住他的手腕,亲昵的用嘴唇蹭了几下。
“知道我为什么要限制你使用灵力吗?”
明明是一个很简单的一个问题,但宋予安只是说“知道”,便闭口再不说其他的话,他挣脱了被抓住的手腕,微微揉着。
“哦,知道,知道是吗?”迟原又开始笑,一样的冷笑,“既然知道为什么还是不听话?寒叶草你都可以抑制了吗?”
宋予安垂眸。
当然不能,他心里想,但他不会说出来。
寒叶草一旦被摄入人体,便会侵蚀人的骨骼,使人脆弱,易冷,神志不清,严重的甚至还有三天之内暴毙的。
他在八年前的西伐之战里,不幸摄入了微量的寒叶草根。寒叶草根寒性极强,且他主修水系法术,导致寒叶草可以渗透的更快,让他更是生不如死。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死定了,但他偏偏让所有人失望了,他活了下来,但落下了病根子,从今往后,只要一运转内力,被封住的寒叶草毒性便会随灵力蔓延,所至之处,皆寒似冰。
尽管此时宋予安的手已经没有知觉了,但是面对迟原,他不愿意展现出懦弱的一面,他只能说: “我的身体如何我自己清楚,不劳烦旁人挂念。”
旁人?
迟原握住他的手,一股暖流从他身体里迸发出来,充斥宋予安的身体。
寒叶草毒性无法根治,但却可以缓解,方法也很简单,就是找一个修炼纯灵性火系法术的人,一同修炼拔毒之法,则可在短时间内停止寒性的侵蚀。
体温降的快,升的也快,不一会,宋予安的脸色便恢复了血色,更像正常人了些。
迟原松开他的手,满脑子都是他的那句“不劳旁人挂念”。
正当宋予安天真的以为迟原该走了的时候。迟原忽的把他按倒在床上,他的头碰到了墙壁,轻微的痛哼了声。
迟原轻轻摩挲他的脸颊说:“不是不劳我挂念吗?怎么,现在又哼给我听?”
“别碰我,你说过的,”宋予安用手用力擦了擦刚才被他碰过的地方。
“哈哈哈,是啊,我是说过不碰你”,他用手刮了下宋予安的鼻子,“可惜朕是君王,不是君子。”
“你……”
话还未说完,唇上传来冰凉的触感,他忽然意识到迟原接下来要干什么,想推开他,用力了很多下都无果,他不放弃,用力的挣扎着。
宋予安流了泪。
“迟原,”他的声音有点儿沙哑,“我会恨你的。”
宋予安一向坚强,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这次也是一样。
次日,实荣殿,伺候迟原的婢女为他穿衣时,手不停的在抖,一不留神,衣服从迟原肩上滑落,掉在了地上。
迟原转头看了她一眼,皱眉道:“怎的如此心绪不宁?伺候不好就别伺候了。”
婢女惊恐的“咚”的一声跪下,头低着,什么也不敢说。良久,她随便找了个精神不振的借口搪塞了过去,等到出了大殿,她才长叹一口气。
回想起陛下身后那几道骇人的抓痕,婢女不禁打了个寒颤,那看起来真不像是正常女人能抓出来的痕迹。
皇后身体抱恙,满皇宫上下人人皆知,或许是陛下开始重视皇嗣,要纳新妃了吧。
西水宫,寝殿,宋予安躺在床上,眉头紧皱,面色绯红。
他的嘴里一直在念叨,零零碎碎,听不清是什么。
不久,一位头发花白,背有点驼的老者被昨天的黑衣人头儿搀扶着进了寝宫,老者一看见宋予安,便甩开娄星的手,踉踉跄跄的奔向宋予安,老者跪在床边,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的吓人,老者两手紧闭,口中念念有词,周遭灵流涌动,大多注入了宋予安体内,但是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成效,反倒是他的眉头皱的更紧了,额头渗出细汗,呼吸声越来越沉重。
老者心中大呼不好,他请出宋予安的手,一搭脉,脉象平缓虚空,些许滞涩,他起身,摆出一脸沉重的表情对娄星说:“我要见陛下。”
“陛下,莫司医求见。”
迟原坐在龙椅上,用手撑着头,面色稍郁,刚下早朝,似乎心情很不好。
刚才好几个资历深的老臣纷纷向他进言,皇后病重,最好另择新后。
他听见来人是谁后,还是抬起了头。
“宣……”
莫司医不顾侍卫阻拦,未等迟原宣诏便直直冲了进来,他躬身作揖,但没有跪。
“陛下,臣今早去检查宋公子身体,他……”莫司医顿了下,“高热了,臣需要火灵草为宋公子医治。”
迟原摆了摆手说:“去拿,治好。”
莫司医不为所动,他看着高高在上的迟原,倒吸了一口凉气说:“您不后悔吗?”
迟原把手放下,他睁开了眼看着莫司医,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居高面下的看着他,说
“你说什么?”
莫司医抬头看着他,坚定无比的说:“臣说,您不后悔吗?”
后悔?后悔?他怎么会后悔?走到今天这一步他可是做梦都会笑出声来,后悔吗?不后悔,什么变了呢,他有权利了,有力量了,万人之上,人界至尊。
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注意你的言辞,你敢这么跟我说话?”迟原这句话几乎是咬着牙说完的,他转身往回走了几步。
“火灵草在仓库里,你去拿他们自会给你,还有,”他回头扫了莫司医一眼,“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否则别怪我对你莫斯老儿不客气。”
说完便摆摆衣袖绕过他出了大殿。
莫司医转身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也出了大殿。
丹参七年四月,皇后病逝,帝迎娶丞相府三小姐李洗兰为后,典礼即日举办。
“滚出去!!”
一阵瓷器破碎的声音,伴随着宋予安撕心裂肺的嘶吼,他几乎是吼着推开的迟原,模样疯狂,双手紧紧的攥着床单,寝宫内已经没有东西可以砸了,地面狼藉一片,迟原站在远处没有靠近,也没有离开。
“你还是人吗?”
迟原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宋予安笑了,像个疯子一样的笑了,他笑得停不下来,眼角淌出了泪珠,最后他停止了狂笑,只剩下无力的哭泣。
“她可是平寒的……,你怎么可以,你……”,他睁大眼睛瞪着迟原,眼睛里带着红血丝,他的手紧紧的攥着,指甲深入血肉,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大臣们都催我立后,没有合适的人选,不能是我不了解的人”,迟原认真的看着宋予安,“更不能是一个男子。”
他向宋予安走近了几步,用强硬的口气说:
“另外,我的事哪里容你管这么多?你只是一个败寇而已,”他一字一句道,“宗都叛变宋将军的败寇。”
“我父亲是如何反叛的?你难道亲眼看到了吗?”宋予安的嗓子已经沙哑了,大声讲话活像个古稀老人,只感觉喉咙里有一股甜腻的味道往上涌。
迟原不知为何忽的笑了,他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令牌上刻着一个“宗”字,上面有几滴已经干了的血迹,左下角有一块残缺的小角。
宗都宋阳将军的兵符。
“你父亲没有反叛?你父亲当然没有反叛,他不仅没有叛国,还是一个忠心耿耿的好将领呢!”迟原语气上扬,略带着几分得意。
宋予安不明白他此时在说什么,他当然听出了迟原语气里的不对劲,也同时死死地盯住那块令牌,他父亲的令牌。
“我从十六岁便跟着你,十七岁开始习武,当年炼成金丹,将军府里上上下下都在夸我是旷世奇才,是不可多的天才,我更加拼命的练剑,想着将来可以做你的副将,为你庇佑这四方之地。”
“直到有一天,我偶然发现宋阳的一个秘密,足够让他被这个世界唾弃的秘密,但我知道后,并没有捅出去。”
“也是从那天开始,我跟你说,想去跟着他学习,我认认真真的跟着他,他不让我学我就偷偷学,一年有半就将他的招式学了个十有八九,”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更浓了,“我在书房里查找典籍,发现了一种易容法术。”
“愈习十三年,宋阳将军攻城,死伤上万,”他说到这里忍不住大笑起来,直到眼泪都快要出来才停下,“你以为,你的父亲是禁军统领,他就有这么强的实力么? ”
“我从铁匠铺里炼制了他的剑的赝品,把他给关了起来,头天晚上便将两把剑对换,谁都没有发现,也包括你。次日,我易容成他的模样,偷了他的兵符率军攻城,杀了皇帝,杀了那些一切天生尊贵的人。最后我再把他丢出来,任由大家处置,你说我是不是宗都的大功臣,他们自然拥我为王,唉,只是可惜了处置他的那一天你不在场啊,不然你就可以听到”。
迟原向宋予安走近:“听到他的哀求:‘求你别杀我,予安,平寒还都没有长大,我是无辜的,求求你。’”他突然狂笑起来,“你敢相信吗宋予安,你那不可一世的将军父亲居然会求饶,哈哈哈哈,还是向我这么一个害你家破人亡的人,说到底他活该,你也活该!”
宋予安不敢相信,只是大大的睁着眼睛看着他。
不会的。
迟原的手趁宋予安不注意之际,伸到了他身后,宋予安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只觉得后颈一疼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