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连着下了几日,明明是刚入秋不久,却因这阵雨颇有股寒秋的意味。
百丰城闹了鼠患,城民民不聊生,使得京都涌进大量受害灾民,自此天子下令,京都权贵皆轮流放仓救济。
“陛下如此决策,就不怕得罪人?”
太子宋奕拾起一颗棋子,思索几秒后放下,答道,“还有谁是本王没得罪过的?就连你贺景书,本王也不例外。”
贺景书笑了笑,“那倒是。”
“这事儿就交给你了,别让本王失望。”
“又我?”贺景书落下最后一颗棋子,胜负已明,他摇着折扇看向对面,很是随意。
“你小子还真是舍不得让本王赢一次。”宋奕只一个手势,就有人上前移了这盘棋子,茶水点心也是紧随其后被端上桌。
“所以本王才更不能让你闲着,其他人,本王也信不过。”
宋奕说的有理有据,贺景书便借此发挥,“我有一件事不明白,不知道陛下能否帮其解惑?”
“说来听听。”
“是关于荆沙一战的真相。”
宋奕举茶的手一顿,警惕地看向贺景书,“你问这个做什么?”
“自然是闲着也是闲着。”
“这可不你闲着就能干涉的事。”
“那如果是陛下呢?”
宋奕半晌之后笑出声来,甚至还起身过去拍拍贺景书的肩膀,说是等他心情好的时候再告诉他。
“这救济粮我们要吃到什么时候?鼠患一日不除,百丰城就一日不能回,这救济粮能吃得长久吗!”
放粮第七日,苏明月陪同祖母一齐去的,刚开始大家还都井然有序的排队,可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声喊了几句,现场就很快混乱起来,吵着闹着抢东西,抢完怕被抓又慌乱逃跑。
怕祖母受伤,苏明月连忙让小七带着先行离开。
原本她也应该紧随其后,可她无意间瞥到一个女童摔在地上,那些大人无足轻重的推搡,难免不会伤到那孩子,于是她赶紧冲过去将其抱起,可放眼望去,却也是将自己的安危陷入了这场轰乱的人潮之中。
试图往外挤了几次后,苏明月认清了这个事实。
她们被困住了!
当她担忧之际,李常山和杜野赶来了,两个大男人,愣是硬生生地往里挤,可把脸涨红了也是无济于事。
苏明月又是嫌他们的傻,又是忧他们的安危,便喊他们不用这么做,只要她带着孩子顺着人走就不会有事的。
祖母见此,焦急得犯了头疼病,小七只好大喊李常山过来看看。
杜野不知哪来的牛劲,使劲往人群里扒拉,最后还真给他挤进去了,钻着缝隙走,使得他很快就站在了苏明月身边。
“苏小姐,得罪了。”
这是自上次分开后以来,杜野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下一秒,苏明月就被一双大手揽入怀中,贴着身后温热的胸膛,她竟有股莫名的心安。
现在只要微微抬头,就能看见,也许,他的出现,是上天想给她一个机会,一个弥补遗憾的机会。
她不应该再逃避的。
杜野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护着苏明月,两人开始艰难地往安全地带移动。
尖锐的马鸣划破长空,这场闹剧在军队的介入下,以及贺景书骑着黑马踱步而来的那一刻,终止了。
上位者的睥睨,冷漠,高傲,一扫而过,没人敢与之对视,哪怕是方才叫嚣声最大的那几位,如今也怂拉着脑袋默不作声了。
贺景书一下马就直奔祖母身边,经过苏明月时,他有意往她那边看了一眼,两人短暂的对视一晃而过。
“祖母她没事吧?”
贺景书握住祖母的手,问的是李常山。
“没什么大事,就是年纪大了,受不了刺激,方才也是太过担心苏明……苏小姐,等老夫人情绪稳定下来,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李常山痛恨自己的嘴快,但好在贺景书并不在意他如何称呼那位,所以很是侥幸。
而苏明月自那日与贺景书“对谈”后,就再没有过交谈,准确的说是交集,因为鼠患一事,他经常不在府上,甚至有时一出门,会等上好几日才回一次,所以她压根就没机会找他谈那件事。
可转念一想,她到底就算是有机会,她心里也还是没底。
他真的会说吗?他真的会告知他所知道的一切吗?可若他真的说了,她又该如何呢?
她如今也不过是一个寄人篱下的遗孤罢了。
祖母是见到苏明月没事了,才同意让贺景书差人将自己送回去的,她本想叫上明月一起,可转念想到自己的孙儿和她似乎还是熟络不起来,这么多年了,一家人总归是要一条心,这般疏离怎能好呢?
用衣袖擦拭女童脸上的污渍时,苏明月注意到祖母对贺景书耳语了几句,随后祖母起轿离开,他便回头看了过来。
贺景书似乎很钟爱深色,在苏明月的印象中,他的衣服大都是墨黑和深蓝,就如身上这件,是绣着绿纹的墨色长袍,估计是为了方便骑马,袍角处有微微外翻的痕迹。
此刻他背着手,走向高台。
“本候知道你们担心鼠患一事,倘若天子脚下乱动土的话,本候可以按照大齐律法惩戒,但也不吝啬于以暴制暴,怎么选,你们应该很清楚。”
话很直白,比起商量,更带有胁迫感。
苏明月往人堆里扫了一眼,贺景书这个人,整个大齐里有以他为榜样想接近的,也有以他为恶煞惧怕他的,按现在的情况来看,都是后者。
为此,她牵着女童走到前面,“请问这孩子是谁家的?”
大家左顾右盼时,一个妇人才从后面费劲地挤过来,并一把抱住女童,哭着说是她家的娃,刚才被人群挤散了。
道谢之后,母女两人回到了人群中。
这边贺景书重新上马,掉转马头后,对苏明月说,“明月妹妹,我们该回家了。”
苏明月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杜野,随后走上前,往贺景书身后看了看,没有马车,也没有椅轿,难道是要让她走回去?
看出她的想法,贺景书朝她伸手,“能上来吗?”
视线从他宽厚的手掌移至那双深邃的眼睛,苏明月直视他。
“不能。”
“好办。”
贺景书不以为然,他收回手,利落地下马,再将苏明月原地抱起,等怀里人慌乱的表情在脸上蹦出来时,他就已经把人送上马背了,接着他也坐了上去。
“驾!”
指令很是轻柔,所以马儿走动起来的速度并不快,倒更像是它一路散步回去的。
“明月妹妹若是怕的话,本侯不介意被你抓一下衣服。”
苏明月自然是不会客气,二话不说就伸手攥紧了他腰间处的衣袍。
貌似这一举动使得贺景书的心情不错,路上竟主动找她说起话来。
“那个叫杜野的,来自外城,可本候却觉得你好像认识他,他却不认识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苏明月偷看他一眼,答道,“侯爷说笑了,没有的事。”
“是吗?”
“我倒觉得侯爷方才对灾民说的话,似乎太过强硬了些。”苏明月转移话题,“侯爷就不怕激起民愤吗?”
贺景书淡然一笑,“可本侯觉得,以暴制暴有时也不完全是一件坏事,杀人偿命,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苏明月有些失神,她不喜欢暴力解决问题,可她所在的世界,到处都是罪恶,正义是建立在金钱和权利之上的,杀人不能偿命,欠钱还能是大爷。
也许这个世界也好不到哪去……
到了侯府门口,贺景书先行下马,接着把苏明月抱下来。
苏明月一挨地就赶紧松了手。
贺景书并不在意,而是对她说,“边疆那边传来消息,你表兄戍边屡屡立功,皇上特召他回京封赏,你若想为他庆贺,本侯可以找人安排。”
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这是祖母的意思,明月妹妹不用急着拒绝。”
一听是他要回来了,苏明月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笑意,喜悦之情溢表于外,“表哥他什么时候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