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一个人，就好像创造了一种信仰，侍奉着一个随时会陨落的神”
1
老默死的那天晚上，天阴沉沉的，连一颗星星都瞧不见，他就这样被一条白布裹了抬出去，有什么从他的口袋里滑落，轻轻地落在地上。
唐小虎远远地便瞧见了，待人群散去，他落在最后面，故意装作不在意地去瞧了一眼。
光线昏暗，他倒是看得分明，那是一只用粉红色的糖纸叠的千纸鹤，滚在泥潭里，已经有些脏了。
唐小虎将那只千纸鹤捡起来，叼着烟的唇勾出淡淡的苦笑。
千纸鹤听说是保平安的，看来传言也不过是骗人的把戏。
他还是更信自己的刀。
2
唐小虎刚踏进家门，便听底下人说黄瑶不见了，高启强正派人去找呢。
黄瑶？
唐小虎挑眉，倒是有些印象，娇滴滴白净净的小姑娘，长的也好看，有回见着他，便怯生生地躲在老默身后，乖乖地喊声虎叔叔好。
她大抵是他们这群人里唯一干净的存在了。
想到这，他便鬼使神差地拉住来人，“跟强哥说一声，我去找黄瑶。”
等到他坐进了车里，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般，轻啧了声，觉得自己方才约莫是中了什么蛊，过惯刀尖舔血杀人不眨眼的生活后，居然开始同情起一个刚失去父亲的小姑娘。
3
京海茫茫，找人并不是件容易事，但是唐小虎却觉得冥冥中自有缘分似的，就是笃定自己一定能找到。
车在无人狭窄的街道艰难拐了几个弯，停在了旧厂街。
天依旧暗沉沉的，菜市场里没有灯，瞧着像一头蛰伏等待猎物的巨兽。
那时的他没有多加犹豫便走了进去，一直到后来的后来，某个失眠的阴天，他才恍然惊觉，他的确是早已束手就擒自投罗网，而他甘之如饴。
唐小虎打起手电，放缓脚步走进去，沉声道，“黄瑶？黄瑶你在里面吗？”
没有回应，四周只有风过，寂寥寥。
“黄瑶？黄瑶你要是在就出个声。”唐小虎继续往前走，他在旧厂街生活了十几年，闭着眼都能摸出里面的布局，只是他依然走的很慢，弓着腰将每个摊位都仔细地看了一遍，嘴里还呼唤着黄瑶的名字。
他想他已经失去耐心许久了，却难得地在这个小姑娘的身上找了回来。
“黄瑶，我是虎叔叔啊，你别害怕，我来接你回家了。”
唐小虎学着从前旧厂街那些婶婶们哄孩子的语气，生硬地放轻语调，一边侧耳听着，总算在不远处听到了细微的窸窣声。
那是老默的鱼摊。
一想到这，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又席卷了上来，宛如槲寄生般死死地缠住唐小虎，叫他喘不上气来，他干脆将手电胡乱地踹进裤兜，轻车熟路地往老默的鱼摊奔去。
4
黄瑶就蹲在老默午睡时常躺的那张躺椅边，从前也是高启强最喜欢的角落。
她的头发比第一回见时长了许多，软软地垂在地上，她还穿着校服，胸前别着红领巾，校牌端端正正地带着，校服虽然洗的发白却依然干干净净，比高晓晨那个叛逆少年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唐小虎甚至都有些心疼黄瑶垂在地上的那一小撮发尾，他莫名觉得，黄瑶就应该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连一点一号－毫的尘埃都不该染上。
“黄瑶，你怎么跑来这里了。”唐小虎尽量放轻声音，小心向她靠近，借着那点灯光，他看清了黄瑶的动作。
她正在叠千纸鹤，各种各样的琉璃糖纸，在她细软白皙的手指下被摊平，被折叠，最后变成了一只只漂亮的千纸鹤。
漂亮？
唐小虎有些奇怪，他自认没什么审美，从穿衣打扮到家具装修都没什么主意，也分不出什么好坏来，却在盯着那几只千纸鹤时，莫名觉出点关于“好看”“漂亮”，是何形容的觉悟来。
大抵是眼前的小姑娘漂亮，她做什么，便也都是漂亮的吧。
“虎叔叔。”
黄瑶叠好一只蓝色的千纸鹤，抬起头看他，眼睛湿漉漉的，小小一只蹲在那，站起来也没他腰高吧。
唐小虎蹲下来，突然想起自己在来的路上抽了好多烟，从前老默要回家时总会推开他的烟，笑弯了眼睛说瑶瑶不喜欢烟味，那语气又骄傲又幸福，带着几分炫耀的意味。
从前的唐小虎不懂，但是在他下意识沉默着后退了半步的动作里，他突然懂了。
那是喜欢。
是珍视。
“虎叔叔。”黄瑶抬头望着他，又轻轻唤了一声。
唐小虎垂眸看她。
黄瑶将千纸鹤递过来，“你喜欢蓝色吗？”
唐小虎自然说不上喜欢不喜欢的，但他还是点点头，“喜欢。”
他摊开手掌，看着黄瑶细瘦的手指，捏着那只小小的千纸鹤，小心放进他的掌心。
软软的指尖划过粗粝的手掌，唐小虎的呼吸微微一窒，他想起老默的手，粗糙、遍布伤口，因为卖鱼而泛白肿胀，但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守护黄瑶的手依然那般白皙柔软。
他想，他要守护黄瑶。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唐小虎就吓了一跳，直到黄瑶的声音将他唤回来，他望着黄瑶不掺杂质的脸，有些生涩地笑起来，不久前还在嘲讽千纸鹤保平安不真的人，却将这只蓝色千纸鹤放进了左胸口袋的深处。
蓝色，自由而忠诚。
他在这片黑暗而腌臜的静谧之地郑重宣誓，他将用生命守护黄瑶，永远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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