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必安以此身为界,以阴阳为祭,愿以生魂引渡,唤渊下众灵还阳。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措手不及,然而相比于身体上的疼痛感显然是他面前的人更能引起他的注意。一切发生的都太迅速太突兀,他先是被拥住,对方的动作并不温柔,甚至可以说是粗鲁,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扑了上去,险些将他按倒在地。那双手紧紧抱着他,他从刚开始积极意识到这根本不是他要找到那个人,来不及挣扎就被尖利的指甲自背后对准心脏的位置,狠狠向下,割破了他身上的衣服,也在瞬间划开他的皮肤,切断他的血肉,血腥味四散开,而他被这疼痛刺激得说不出话,连轻声呼唤都同妄想一般。
谢必安…好痛。
阴阳司公是个精明人。他和镜鬼达成协议,又利用白泽想要除掉镜鬼的心理换来自己计划的成功,即使要为此牺牲掉什么。其实那些对他来说都是无足轻重的棋子,比起他要找的都太渺小了,根本不值一提。而且这是一场双赢的交易,他的铃声怎么能透过雾帐控制奥古照镜子?根本没有什么合作关系,只不过是掩盖真实的假象罢了。每个人都心怀鬼胎:白泽、长生、镜鬼、还有他自己,阴阳司公。说的好听些,他们都在为了某些事物拼尽一切努力;说的难听些,他们都在利用他人达成自己的目标。看起来每个人都是棋手,实际上的执棋人只有阴阳司公和白泽,层层计谋交织重叠组成棋盘上的方格,其余的都是棋子。
能在这样复杂的一局棋中保全自身并拿到白泽残卷的阴阳司公自然是毫无疑问的聪明人,所以他赢了,他如愿去唤醒在大山中沉睡的人——看起来胜者是阴阳司公,但赢下这盘棋的是白泽。镜鬼由她亲手杀死了,而阴阳司公也一定会死在他所寻找的那个人手上的。其实他早该想到的,白泽残卷的真正用途。白泽心想,快速清完场后她低声哼唱着和筠心一同回去,末了摇头轻叹一声:置人于死地的,永远都是自己的欲望。
其实并不是那样。一个如此聪明的人,怎么会不明白生死无法逆转这样的道理?又怎么会想不出白泽残卷的真正作用?谢必安明白,他当然明白,在帝王陵里,他甚至隐隐约约感觉到一切并不会如自己所愿,最糟的就是搭上自己——他可能走不出去了。但还没开始,要放弃的话完全来得及,谢必安却没迟疑,哪怕他明白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他也没后退过一步,他只是缓缓呼了口气,抬眼看着白泽残卷,按照计划唤醒范无咎。
谢必安怕死吗?其实是怕的,人活在这世上就一定会害怕死亡,因为放不下的有太多太多:家人、挚友、爱人、甚至只是一小盒用纸包着的点心,怕死是不需要理由的。尽管如此谢必安还是去做了,他总会有一瞬间感到恐惧,只不过比起死,他更怕自己再也见不到那个人,至少死前能见他一面,一命换一命也不错。
他垂下头,身体不知是因为诧异恐惧还是因为剧烈的疼痛颤抖着。
谢必安怎么会…不应该是这样的、快停下…
谢必安轻声呢喃着,语气中满是不可置信,随后他却抬起头,因疼痛产生的生理泪水自眼尾滑落,他看着面前的他最熟悉的人,那个人曾经会远远地冲他招手,被他训斥时会带着不满喊他一声哥又很快收敛,那张总是对他笑的脸上此刻沾满他的血,那张会叫他谢兄的嘴此刻嚼着他的肉,谢必安沉默着看着他,恍惚间竟想起某天下午与范无咎坐在一起喝茶。那时他们说了什么?疼痛和快速失血让他难以思考,他只记得那天范无咎问他:如果有一天我要杀了谢兄,谢兄会怎么办?那他当时又是怎么回答的?谢必安只觉得呼吸愈发困难,眼前也开始发黑,眩晕感越来越重,他仍然不愿低头,尽管那张脸已经被血染红几乎看不清原本的长相,他还是想再看一眼范无咎。
他抬起手,轻轻抚上范无咎的脸颊,看着看着,他突然就笑出声了,牵动伤口带来另一重疼痛,他不在乎,他仅仅是托着范无咎的脸,嘴角扬起弧度,在鲜血与碎肉的衬托下为他染上了一丝令人背后发凉的癫狂,他笑着,声音已然喑哑,每呼吸一次他就会感觉到语言无法形容的痛苦,谢必安却发自内心的笑,因为他的命或是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了,而且他想起来了,他想起来那天他是怎么答复范无咎的了。于是他抱住范无咎,将自己与面前人紧紧贴在一起,然后闭上了眼,回忆与现实重叠,好像真的回到了一切都还没发生的那天下午,他笑着摸摸范无咎的头,然后屈指弹他额头,让他不要胡思乱想。
范无咎可是哥、如果真有那一天——
谢必安是你。如果是你…倒也死而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