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一天的工作,叶塘整个人昏昏沉沉,应了名字的表意,像漂浮在池塘的一小片枯黄的叶。
公司外面还在飘雨,雨水打在玻璃上留下一串串水痕,排好队似的,一个接着一个踩着玻璃往下落。
她呆在座位上放空会儿思绪,很快又聚焦回来,不知想到什么,叹了口气,嘴巴紧紧抿着,往外走。刚进电梯,按下楼层一,心里忽然感到无端的刺痛,针扎一样。
下一秒,电梯的灯就灭了,直直下坠,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叶塘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按下每一层楼的按钮后,背部和头紧贴着电梯内壁站立,紧紧抓住电梯拉手,微微弯曲双膝,试图减缓坠地的冲击力,至少把能做的都做了,她还想活下去。
也许是太过紧张,她感觉自己出现了幻觉,听说人即将死去时都能看到一盏纸灯,她想是真的,她看见了。
不知道电梯下坠了多久,感觉很久,久到可以回顾完她完完整整27年的人生。但也许不久,因为她的27年回看起来不需要花费多少时间。
极其平凡枯燥的一段人生,把它当做故事来读,读者定然会评价一句“索然无味”顶多带着些狗血的痛点,是读过就忘的一生。
在死亡的时刻也仅有自己,脑袋里搜寻不出什么值得牵挂的人,以前有,不过很早就离世了,以至于她很久没叫过妈妈这个称呼。
想的太多,叶塘感觉头部像被重物撞击过,钝钝地痛,她甚至感受到有东西正在流逝。
上课铃声急促地敲打着叶塘的耳膜,睁开眼看到一抹刺眼的白,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动了动身体,除了有点虚软无力,没什么疼痛感。
叶塘坐起来拉开围住小床的帘子,环顾四周,一种诡异的熟悉感闷在胸腔,这里的环境像极高中学校的医务室,以前身体不好,她是这里的常客。
心脏像被按下了某个开关,强烈地跳动起来,叶塘怀疑再多跳一会儿,她很快就会死掉,准确地说是再次死掉。
摸到自己身上校服的质感,她有了判断,自己在死之后回到了过去,听起来很惊异,跟任何一个人讲都会被骂“神经病”,却实实在在发生在她身上的一个事实。
“是被诅咒了吗”叶塘不觉得这是一种幸运,算是一种重蹈覆辙,有一种要把明知道难吃的东西再细细咀嚼一遍的恶心感。
她真的有要吐的感觉,小跑到门边的垃圾箱旁,但最终没真吐出什么来。
吱呀一声,门轻轻开了,叶塘以为是风,正打算关上门,再好好想想现在该怎么办,不经意往外一瞥,看到个高瘦的身影,离她很近,意料之外出现的人把她吓了一跳。
蓬松的短发,让人难以忽视的白皙的皮肤,一对形状好看的浓眉,窄而狭长的双眼皮,眼睛很亮,亮得能清楚地映出人影,最漂亮的是精致而高挺的鼻,饱满润泽的嘴唇增添了说不清的诱惑味道,很好看的长相,秀气又不失少年感;
或许是叶塘在他脸上打量太久,男生皱了皱眉,眼神也变得幽深。
觉察到自己的不礼貌,叶塘率先开了口“同学你好,不好意思,你是来找校医吗,医务室现在只有我一个人”
“嗯…不是,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吗”
男生仿佛真的生病了,叶塘这才注意到他脸上的红晕和低哑的声音,没听清楚他说什么,就自作主张地牵起他的衣摆,把他拉到小床上坐下。
“同学你在这里等等吧,医生应该很快就回来了,可以先休息一下,我看你真的很不舒服的样子”
叶塘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做,或许基于在一名17、8岁的高中生面前作为“长者”的身份觉悟。
纪扬秋仰头注视面前的女孩,很小的脸,皮肤很白,眼睛特别漂亮,笑起来最漂亮,弯弯的像月牙。
他见过她笑,大大的笑容像给她安静恬淡的面容涂上了蜂蜜,特别甜,他也见过她哭,无意间,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地哭。
那时他简直唾弃自己,心里泛起尖锐的痛,却不敢让她发现,藏在天台的隐蔽处,一动也不动,生怕惊扰她。
他感觉被她攥过的校服衣摆有了生命般,和他的脸一样发红发热。
但很快,巨大的沮丧盘桓于心头,原来她真的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完完全全的陌生,虽然他是中途转到和她一个班级,可他们已经做了一年的同班同学。
纪扬秋很早就注意到叶塘,也听说了她家里的事,叶塘的妈妈前段时间刚去世,因为生病。
爸爸不管她,亲人只有外公外婆,但年纪大了,也照顾不了她,只能让她住在学校。
纪扬秋想起那一天,应该是叶塘住在学校的第一天。
晚自习之前,他到天台透气,正准备出去,就看到了她,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无法大大方方地走出去。
像个偷窃时间的贼,躲避在隐蔽处,心里也正窃喜可以和她呆在一起,只有两个人,虽然也隔着距离。
但他没意料到她会哭,小声地啜泣,却看到大颗大颗掉落的眼泪,好像要把眼泪流干。
慌乱而细密的疼痛像蚂蚁一样啃噬他的心脏,他很想靠近她问问怎么了,递给她擦拭眼泪的纸巾,但做不到。
于是他静静地凝视,像从前的无数次。
纪扬秋看见过叶塘的脆弱,可他知道她内里的坚韧,她有一颗倔强的心,温柔却也残忍。
于是他隔起了一道屏障,在她可以接受的范围内注视,隔的是她温柔的冷漠,也是他迫不及待靠近的心情。
他会慢慢来,一步一步靠近,会努力让叶塘的眼睛里有他的身影,可在这一刻,他实实在在感到挫败和难堪。
一点都没注意,叶塘一点都没注意过他,他对自己生了气,几乎鄙视起自己的“自大”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