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坐在办公室里,看着满地的狼藉,越看越气,抓起电话就是一顿狂轰乱炸。
死一样寂静的房间里,仿佛呼吸都是一种罪过,负责收拾文件的成员,知道自家上司现在心情绝对很糟糕。
他竭尽全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呼吸放得又缓又慢,头压得低低的,安静而又快速地捡地上的纸张。
但并不妨碍他竖起耳朵听,他先听见了噼里啪啦的按键音,接着是某种物体被上司很不温柔地“啪”一下拍在桌子上,最后是充满愤怒地一句“混蛋人渣。”
不用想也知道是在骂谁,看来干部大人又没接自家上司的电话,接了才奇怪吧,换他是太宰治,也不会接的!
只求不要受到干部大人的池鱼之灾!
他缩了缩脖子,很想把自己融入到背景板里,手上的动作加快到了疯狂的地步。
结果表明,他纯属想多了,中原中也并没有迁怒,只是比较冷淡地叫他放下文件,然后告诉他可以下班了,就拿起墨水不怎么充足的钢笔,板着脸,精神疲倦地奋斗在文件堆中。
他无声张了张口,到底没有说出:“中原先生要是不想做,他不怕辛苦,可以把文件送回太宰先生的办公室里。”这样僭越的话。
中原先生是一个很遵守承诺的人,答应了的事,拼上性命,也一定会完成,何必画脂镂冰,平白污了上司耳朵,拉低上司的格调,他默默退了出去,为上司带上了门。
Lupin酒吧里。
无事可做,闲得无聊的太宰治,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他揉揉鼻子,朝老板抱怨,“我说,冷气是不是开得太足了。”
酒吧老板,也就是这里的调酒师,优雅擦拭着杯子,灯光打在擦得锃光瓦亮的杯子上,折射出五彩斑斓,满意地欣赏一会,将杯子放置到架子上,不紧不慢拿起另一个接着擦,眉毛不曾抬一下,“也许是有人在想念您。”
太宰治口中的酒没来得及咽下,“噗”一下全喷了出来,狂拍胸口喊着,“咳,纸……,纸……”
酒吧老板是个儒雅的中年男人,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悲欢离合的事,一颗心仿佛经过千锤百炼,早已稳如磐石,激不起一丝波澜,即便客人喷了他一身酒渍,依旧很淡定,甚至能面不改色动作绅士地向客人递出纸巾。
太宰治接过纸巾,轻轻点在唇上,半掩着嘴,并不着急去擦拭身上的酒渍,狡黠地鸢眸从酒吧老板身上一晃而过,纸巾后的嘴角带着丝笑意,“老板,你的想法太可怕了,连我都被吓到了呢。”
酒吧老板笑而不语,淡淡的视线从太宰治反扣在吧台上,不停震动的手机上划过,不曾有半分停顿,就像掉转目光时,手机正好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似看非看,虚虚实实,很有意思。
太宰治来了兴致,很是八卦还带着点胡搅蛮缠地撒娇意味,“呀呀,老板,你好像有很多故事,看来今晚不会无聊了。”
酒吧老板没有立即回答,反而调起酒来,半晌,将一杯白色鲜奶油上装饰着一粒红樱桃的可可甜酒,放到太宰治面前,温和一笑,“别人的故事再好也是别人的,这杯是我请您的。”
太宰治眨眨眼,看看推到面前的“angel’s kiss”,再看看面带微笑的酒吧老板,腮帮子鼓起。
“angel’s kiss”?这不是女性比较喜欢的酒吗?传说中,在重要的日子,喝一杯这样的鸡尾酒,爱神肯定会把思念传递给朝思暮想的人。
他才没有朝思暮想的人呢!
他是需要喝“angel’s kiss”来传达爱意的男人吗?
倒是有只小蛞蝓对他朝思暮想,明明知道他不会接,还一遍一遍的打电话,接下来是邮件了吧,小蛞蝓对他的爱恋真是太激烈了。
……不,打住,重点错了,难道不是该为剥削小蛞蝓替他工作,顺便把芥川丢给他照顾,然后欣赏着笨蛋小蛞蝓气得跳脚,还得任劳任怨而满意吗?
为什么会把小蛞蝓代入到“angel’s kiss”这个角色里!!!
太宰治像是受惊一般捂住了脸,恹恹地,“哦。”了一声,他已经失去了八卦嗅觉很灵敏的酒吧老板的兴趣。
太宰治看这杯“angel’s kiss”很碍眼,就像这杯酒的颜色一样,分明是深深的褐色,褐到发黑,上面要装饰着代表纯洁的白色,中间点缀着热烈的红。
仿佛在说,从深渊中挣扎出来吧,你会看到美好的世界,抓住希望的光芒。
呵!
太宰治一口喝掉了这杯酒。
呕,果然味道不出意料地让人讨厌,甜得腻人,好恶心。
他唇上挂着一圈鲜奶油,拿过纸巾胡乱的擦着,“老板,给我来一杯洗涤精。”
酒吧老板对于太宰治的无理要求见怪不怪,依旧温和,“很遗憾,本店没有这种酒,或许,鄙人可以再为你调一杯“angel’s kiss”。”
太宰治泛着恶心连连摆手,一杯就差点恶心到想去吐一吐了,再来一杯,他怕恶心到毁了这间酒吧。
这怎么能行,这里是他两位好友喜爱的地方。
“我出去吹吹风。”他将一个钱包拍在了吧台上,抓起被忽略许久的电话,精神萎靡地向门外走去。
酒吧老板没有出声阻止,将钱包和遗落下来的黑色大衣仔细收好,客人今天应该不会回来了,等客人下次惠顾时取回吧。
太宰治站在lupin酒吧门口,嘴里残留着“angel’s kiss”的甜腻味道,其实“angel’s kiss”的口感甘甜柔美,并不难喝,但酒不应该是辛辣而又苦涩的吗?太宰治就是喜欢不起来,是一种心理上的嫌恶。
他打开了手机,未接电话22通,邮件一封,来自同一个人——中原中也。
不用打开邮件,他也知道里面在说什么,大概就是一通骂吧,小矮子不怎么会骂人,翻来覆去也就那几句陈腔滥调,心里这么想着,手指很诚实的点开了邮件。
哟呵,意外的简洁,就两字——垃圾。
这两个字好似打开了太宰治身上某个机关,他带着浑身酒气,扶着墙,一边干呕一边狂笑,一天没吃东西,空空如也的胃部抽搐似地痉挛,什么也呕不出来,他就像个醉酒的疯子,癫狂着,挣扎着,孤独着,只剩笑声在空旷的街上久久回荡。
微风拂过,洒在身上的威士忌味道随着微风飘向前方,灯光照不到的地方,黑得深沉,仿佛那里有一头由黑暗所滋生的怪兽,吞噬着踏足者的一切。
许久,他笑累了,靠在墙上,灵巧的手指飞速在手机上操作着,嘴里发出声嗤笑,把手机一合,抬腿踏进黑暗里。
太宰治身着白衬衫,黑西裤,双手揣在裤兜里,慢悠悠的在街上晃荡着,那件具有标志性的黑色大衣遗留在lupin酒吧里。
在漆黑的夜晚,不算温暖的天气里,显得尤为单薄可怜。
横滨几经风雨,饱受沧桑,在这个黑手党聚集,异能力者频出,三不五时发生黑帮火拼,政府势力薄弱的地方,最不缺的是可怜人,最缺的就是同情心。
原本没有人会施舍给一个看起来瘦弱,脸上缠着绷带的可怜人一眼,架不住路过的汽车从他身边经过,汽车灯光划过可怜人脸时,带给人的惊艳。
可怜人有着一张仿佛被上帝亲吻过的面容,是神的恩赐,是神的眷顾,堪称完美的杰作,即使遮住了一半,也挡不住它的耀眼。
可怜人长相偏温柔,眸色也很温柔,眼神冷冷淡淡的,没什么情绪,盯着看久了,会觉得有几分凉薄,甚至透着危险,但身材纤长羸弱,满身绷带的样子,又能很好的中合身上那股疏离感,勾起人的保护欲,情不自禁想把人护到羽翼之下,好好爱护他。
这是个有着很多矛盾点,却能将所有的特质集于一身的人,年纪介于青年和男人之间,既有青年的稚嫩,又有男人的魅力。
他旁若无人的慢慢走着,经过时,还能闻到身上带着浓浓的酒香。
啊,是个喝醉了误入的可怜人吗?很多人心里同时升起这个念头,自然有很多人注意到了他。
最先拦住可怜人去路的是几个女人,身材婀娜,摇曳生姿,声音娇翠欲滴,“小帅哥,有兴趣喝一杯吗?”
可怜人遗憾地摇摇头,“不行哟~,我要去河边呢。”说完抬腿就要继续走。
连声音也这样干净好听。
那几个女人哪里肯这么轻易放人走,将衣领往下拉,露出白花花一片,就要往人身上靠,其中一位更是造作地假装一摔,直直往可怜人怀里扑去。
隐在某个灯光照不见的黑暗处,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嗤笑,他的这声嗤笑,代表着关注着可怜人那边,隐在各个黑暗处人们的心声。
太拙劣了!
不管基于什么心理,什么目的,他们选择作壁上观,想看看这位可怜人到底是只温顺的猫咪,还是凶狠的大老虎。
那几个蠢女人正好试水,何乐而不为呢。
当然,也有纯粹当成好戏看的,事不关己的人。
可怜人不躲也不闪,不怎么强壮的手臂拖住女人的背,成半搂的姿势接住女人,低着头和怀中女人对视,盈盈一笑,顾盼生辉,“美丽的小姐,这么漂亮的面容,摔伤了可是会有很多爱慕你的男士为你肝肠寸断的,要小心哟~。”
女人根本经受不住如此近距离的勾魂摄魄,整个人都要飘飘然了,羞红着一张脸。
由于身高原因,女人的头正好在可怜人胸口的位置,于是她很顺手的反手抱住男人,手指顺着男人后背的衬衫往下滑,头埋进单薄的胸膛上,小鸟依人般,看起来很像一对热恋的情侣。
她想赖在这个男人的怀里,没注意到男人眼中一闪而逝的冷光,浑身没有骨头一样,软绵绵地,越贴越紧,娇滴滴撒着娇,“小帅哥,你也会为我肝肠寸断吗?”
可怜人温柔似水地说,“当然。”雨露均沾地向已经把他包围的几个女人微笑,“你们都是漂亮的小姐,谁受伤了,我都会心疼的哟~。”
“斯哈~”
吸口水的声音。
几个女人都想要抢夺可怜人怀里的位置,谁也不让谁,从暗自较量发展到玩命的撕/逼,全然忘了最初的目的,只是想把男人留下来玩一玩,男人并没有答应她们任何事情,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好似现在谁赢了就能得到男人的爱一样。
围观到这一幕的人们,颇为无语。
蠢女人,特别是嫉妒心强的蠢女人,真可悲!
这位小可怜是不是凶狠的大老虎不能确定,但肯定是个有爪子的猫,能伤人,短短两句话,事态的走向简直离谱到神奇。
太宰治无趣地看着在地上扭打成一团的女人,转身就想走。
这时,两位一身腱子肉的魁梧壮汉拦住了他的路,两个大汉穿着黑色紧身短袖T恤,小麦色的手臂上,雕龙刻虎,鼓起的肌肉彰显着他们有不弱的力量。
太宰治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打着哈欠,声音带着困倦,“让开,我对男人没有兴趣,特别是你们这样的画板。”
两位壮汉听到嘲讽,眉毛都没动一下,不动如山的挡着太宰治的去路,其中一个光头的汉子,冷冰冰说道,“我们老板有请。”
两位壮汉衣着统一,耳朵里带着耳麦,训练有素的样子,看起来像某些有钱人的私人保镖,打打架,恐吓下普通老百姓还行。
别说,气势还蛮唬人的。
这样的人,港口黑手党一抓一大把,不说对上的是太宰治,就算是普通成员,和这两位没经历过多少生死的人厮杀,以一敌二绝对没啥问题。
太宰治挑挑眉,“我说,我对男人没兴趣,不要让我说第二遍。”他不动声色地朝临街三楼的某个窗户扫去一眼,明眸如刀,漫不经心哼笑,“会死的哟~。”
坐在三楼窗户前,端着杯红酒,欣赏着楼下一幕的中年男人,浑身爬满一股寒意,小可怜随意的一眼,仿佛透过黑暗直直锁定在他身上,就像被冰冷的毒蛇吐着蛇信子缠上了一样,而他是困在笼子里的兔子。
多年的直觉告诉他,楼下那个小可怜,才不是什么柔柔弱弱的花骨朵,绝对不能染指,那是一朵食人花,一碰就会要了命!
他被发现了!
中年男人立刻就想下达命令,让保镖快撤,话还没出口,“砰~砰~!”两声枪响。
他的保镖,毫无反抗之力,眨眼间就被杀死了,他甚至没看清楚太宰治是从哪摸出来的枪,怎么开的枪,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冷汗淋漓,两股战战。
值得庆幸的是,那朵食人花似乎并不打算上来亲自解决了他。
场下的局面瞬息万变,扭打的女人停止了动作,发出了划破天际的尖叫,太宰治被吵得头疼,用枪抵在唇上,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几个女人用手捂住嘴,瞬间收声,拼命的点头,哪里还有看情郎的爱意,眼中全是浓浓的恐惧。
人就是这样脆弱如饼干的东西啊,轻轻一掰就能碎成一地碎屑,生命亦是如此,心理亦是如此,除了对死亡的畏惧,没有什么感情是不能瞬息转变的。
没劲极了!
太宰治厌烦了这个地方,胃部又开始抽痛,他忍住了想要干呕的生理反应,慢悠悠晃入漆黑的深夜里。
这次,没人再敢拦他。
直到消瘦的身影消失不见,隐在暗处的人们才松了口气,这才发现,后背的衣服全被冷汗浸湿,总有种那个男人发现了他们所有人,只是懒得动手,才能逃过一劫的劫后余生之感。
太可怕了,人命在那男人眼里,只怕和路边的野草没什么区别,那两位倒在血泊之中的壮汉就是血淋淋的范例。
而那个男人的实力恐怖如斯!
都不用太宰治恐吓,这群人,纷纷懊悔今夜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万一男人哪天想起,心血来潮要灭口,没人有自信能保下这条小命。
聪明一些,脑袋转得快一点的人,心中起了一个很残忍的念头,男人没有看到他们的脸,只要不泄露出去今天见过男人的事,男人查不到他头上,而最能守住秘密的是死人。
这条街被称为横滨的极乐之夜,这里充斥着一切放荡的快乐,同时也包容了一切肮脏不堪,只需要你能活下去,足够强,你的所有欲望都能得到满足。
夜还很长,这条街将迎来一场血腥大屠杀,不是参与者的人们根本不知道这场屠杀因什么而起,也漠不关心,天亮了把门前的血水冲一冲,它依旧是那个极乐之夜,依旧有源源不断的亡命之徒填充进来。
太宰治慢悠悠走了一个小时才来到河边,他半伏在桥栏上,左手拿着枪托着下巴,枪口缓慢有节奏的在太阳穴轻敲,以这种危险的姿态,思考着是用哪种姿势入水比较满意。
面朝下?这座桥有点高啊,这个高度摔下去,只怕和脸着地跳楼没什么区别了吧,不行,太丑了。
仰躺式?嗯,比较靠谱,不管是摔死还是淹死,脸不至于太难看,可惜现在是晚上,没办法看到蔚蓝的天空,有点小小的遗憾是怎么回事。
垂直入水?不,太不符合他的入水美学了。
还是仰躺式吧,闭上眼睛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把枪随手一放,兴高采烈往桥栏上爬,双手撑住桥栏用力往上撑,右腿刚刚搭上去,听见一个女人用着流利的英文,在他斜后方不远处说,“男孩,你在干嘛?”
太宰治假装听不懂,继续往上爬,双脚踩在桥栏上,他打算用决定好的仰躺式入水,转身调整姿势,就见女人已经悄无声息来到了他身前。
女人是个高挑的外国女性,一身紧身的皮质连体裤,将外国女人独有的火辣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五官深邃而具有攻击性,一头干练的金色短发英姿飒爽。
太宰治歪头,朝这个很有魅力的女人眨眨眼。
女人学着太宰治,和他保持同样的幅度,歪头,眨眨眼。
既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太宰治不打算理这个女人,他调整好姿势,闭上眼睛,张开双臂,准备入水。
女人却在这时开口了,不再是英文,而是很磕巴的日语,“太宰治?你,自杀?”
很难再假装听不懂了,而这女人绝对是来妨碍他的,太宰治睁开了眼睛,“艾达小姐,请不要打扰别人入水,在日本,不,在全世界,这都是很没礼貌的事情哟~。”
太宰治这句话比较长,艾达理解起来有些吃力,她连比带说,“我,那里。”指指极乐之夜方向,“你,到这里。”
指指太宰治,又指指自己,“认识?”
太宰治秒懂艾达的意思,“我不认识你哟~,我猜,你应该是叫这个名字,冥冥之中,似乎早已注定,是吧,美丽的艾达小姐。”
“不懂。”艾达摇头。
“没关系呢,艾达小姐是来抓我的吗?”太宰治站着胃痛,入水泡汤了,他干脆一屁股坐在了桥栏上,冷眼旁观车来车往,和艾达鸡同鸭讲的闲聊起来。
当然,理解困难的只有艾达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