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像是没什么文化的粗人给取的,哎,接地气,但夏雨他爸夏献国当初可不是随便选的。
还记得那是京海市最热的一个月份,六月末七月初,报纸上铺天盖地的都在报导京海市一中出了个临江省的省状元——夏宇。
温热的黑白纸张上,少年笑的腼腆,站在一众大佬面前也不胆怯,如同一棵迎着朝阳挺立的小白杨。
夏献国很是羡慕地抻了抻报纸,油腻腻的手指上在干净的纸张上留下发黄的指印,后厨突然传来一阵妻子呕吐声,小学毕业的男人灵机一动。
“美兰,我们家孩子将来也叫夏宇吧,也上市一中考个状元,咱老夏家也算祖坟冒青烟喽——”
于是,第二年四月份的一个雨天,夏雨出生了。一开始是准备叫夏宇的,临了上户口本的时候,夏雨他妈李美兰望着怀里白嫩嫩的女儿才后知后觉地把“宇”换成了“雨”,说“正好是下雨天出生的,小雨好听也好写。”
所以大概是雨天出生的缘故,夏雨从小到大额外喜欢掉金豆豆,爸妈一声责怪,那眼泪水真的就跟下雨一样,哗啦啦地流个不停,后来上了学才逐渐好转,也变得不爱说话了。
这其实是有原因的。
夏雨家不是京海人,祖籍是江南那块的,由于经常走南往北地开店,口音杂了些,但那股子江南水乡的绵长音调是改不了,连带着夏雨说话的时候尾音也像是带着钩子,嗲嗲的,再加上夏雨的声音本身就软软糯糯的,耳朵尖的人听起来就像是故意掐着嗓子说话。
“夏雨,你能不能不要掐着说话啊,好恶心哦。”
五六年级的孩子们尚在童言无忌的阶段,也不知道如何收敛自己的恶意,于是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感情。
“对,对不起……”
“咦——”那个作怪的男生捂着耳朵吐舌头,一幅快要去世的样子,“受不了了!”
周围的同学也在起哄,也不知道是真不喜欢夏雨说话,还是只是觉得有趣便跟着做出那幅怪样子。
搁那以后,夏雨这姑娘就变得有些自卑敏感,不爱说话了。
夏献国倒没在意,觉得女儿长大了懂事了,文静许多,毕竟夫妻两合伙开一个小饭店实在不容易,每日忙天忙地,哪有时间去关注女儿敏感的小心思呢。
直到上了高中。
对,还真是那个京海市第一中学,是省重点高中呢。夏雨成绩算不得特别好,只不过是每个县里的初中都有升入的名额,她中考正好赶上了末班车。
所以对于高中的课程,夏雨吃力得紧,与那些市里重点初中升上来的同学不同,她基础差也没什么朋友,即使很努力地在学了,开学的第一次月考,在年级里排名垫底,狠狠地拉低了班级的平均分。
“夏雨。”瘦高的男人板着脸看了看手中的成绩单,犀利的目光扫了一旁红着眼圈的姑娘,微微叹了口气,“是学习上遇到了什么困难么,有什么不懂的要多问老师和同学啊。”
夏雨将放在身前的双手分开紧接着搓起了裤缝,低头双眼盯着老班的棕色皮鞋,“嗯好的,老师。”
班主任皱了皱眉举起手中的成绩单凑到夏雨身前,笔尖点了点排在第一位的名字——高启盛,说教道,“夏雨,你也要像启盛多学学,人家也是县里升上来的,你看,这次考试不仅是班级第一,年级也排在前五……”
班主任的絮絮叨叨,总是那么几样,不论是小学还是高中。
夏雨有些失神,望着那个周围点了几下笔墨的名字,脑海中浮现一个瘦瘦的身影。
高启盛,她认识。
她家店也开在旧厂街,离菜市场不远,有时候店里忙的时候夏雨会帮忙买些急用的菜,高家的鱼档她也经常光顾。
有那么一两次,会看见那个穿着干净衬衫的男生瘦瘦弱弱,带着眼镜,捧着书坐在竹椅上,仿佛菜市场的喧闹对他来说不值得一提。
“老板,来一条鲫鱼,我爸说正常大小就行了。”夏雨的声音很小,但档口的男人却笑着眯起了眼“哎”了一声,手脚利索地挑起一条肥美的鲫鱼快速地去鳞挖鳃刨腹。
期间,夏雨注意到眼角的那个男生翻过一页纸抬头往她这边看了一眼,具体是看谁,她也不确定。
“夏雨,夏雨……夏雨!!!”班主任有些生气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夏雨有些瑟缩地抖了抖身体,往后挪了一小步,头低的更深了,“对不起,老师。”
班主任炭黑的脸色缓了缓,最终没说什么,只是让她回去了。
第二天,老班带着一份文件来到班上,宣布第一轮月考结束,全班位置更换。
夏雨原本坐在靠墙的后排,被调到了中间靠前的位置,后面坐着高启盛,前面坐着一个漂亮的女同学,叫刘越。
刘越家里是做建材生意的,20世纪90年代是个非常赚钱的生意,所以她可以花大把的金钱学编导,甚至走艺考路线家里也支持,而且人也好看,是夏雨见过的人中长得最好看的了,是很明艳的长相。
本来就自卑的夏雨被两个这么优秀的人夹在中间,就更加不爱说话了,倒也没发生什么霸凌事件,只是大家习惯性地忽略她罢了。
“咦?越越,你有没有闻到一股油烟味。”坐在夏雨斜前方的一个女生脑袋凑到刘越跟前,神情有些疑惑与忍耐。
正在抄写《蜀道难》的夏雨停住笔,想要勾头闻闻身上有没有味道,但又红着脸怕多此一举。
“有吗?没有吧。”刘越将目光从时尚杂志上挪开,向周围扫了几眼摇摇头,“下节课是什么来着。”
那个女生回答了一声“数学课”,但依旧没有放弃寻找那股油烟味的源头,眼看着就要向夏雨走来,就听见身后噶哒一声,是高启盛站了起来。
全班愣住。
因为平时,高启盛也不爱说话,基本没看见过他从凳子上离开过,更别说刚刚那么大声的动作。
在这般寂静中,高启盛也只是抬了抬镜框,看着那个女生很平常地说道,“你吵到我看书了。”
女生被这么一说,又羞又愧,咬着牙刚想说什么,数学老师就带着大三角进入教室,和蔼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怎么了,启盛。”
启盛,多么亲切的称呼。
每个老师都会喜欢学习成绩优秀的孩子,更何况高启盛还很听话不用老师操心。
夏雨有些感动的内心忽然又涌起那股熟悉的酸意,不论是父母还是老师,他们所期望的孩子与学生都不是她。
好讨厌。
好讨厌这样的。
露出这样丑陋的嫉妒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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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小姑娘又来买鱼了。
对,小姑娘,高启盛是这么称呼夏雨的,尽管他俩同龄。
大概是因为夏雨长得矮,皮肤白净,眼睛像是森林里提防野兽的小鹿一样,圆溜溜的也经常泛着很难察觉的湿意……
怪可爱的。
高启盛瞄了一眼站的笔直却总是低头走路的小姑娘,很是做作地翻了下书页,当然,自打她一靠近鱼档,这仅仅只有两张图的书页就再也没翻过,现在才想起来匆匆做个样子。
夏雨每到夏天就喜欢把那自然卷的长发剪短,一些碎发会爆炸开,一低头就会露出那段白净到反着光的后颈,菜市场的一些老男人目光从那掠过,彼此会露出心照不宣的神秘笑容。
高启盛只觉得恶心。
那群脑子里都是垃圾的垃圾人。
但不得不说,夏雨确实很会“勾人”,这里指的是男性幻想中他所认为的“勾人”。
当然,高启盛一直很清醒,他只知道这个小姑娘其实对他又羡慕又嫉妒,没什么桃色想法,不像他哥,高启强,被这小姑娘无意识的动作与话语撩拨得不行,也深陷得不行。
什么抿嘴笑啦,什么碰到手啦,什么无意识的撒娇啦,就他哥觉得那算一回事,反正高启盛不觉得那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什么?你说他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高启盛摇头,弹了弹手中的笔记本,他真正想要的可不仅仅是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