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这句话一出口，不光是千榆母亲愣住了，就连辅导员都觉得大逆不道，虽说这个母亲行事风格是有些问题，却也不至于说出断绝关系这样的话来，不过别人的家事她一个辅导员实在是不好过多干涉，只能扶着摇摇欲坠的千榆母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千榆毫不畏惧的跟她母亲对视着，她不是第一次这样想了，可这件事之前，这个想法只是藏在心里，她以为不会有说出来的一天，也不肯相信她妈真的能把她逼到这个地步，如果不是真的忍受不了，哪个子女肯说出断绝关系这样的话呢。

　　千榆母亲颤抖的伸出手，指着千榆：“我养你到这么大，我.......我是短了你吃还是短了你穿，从小到大，你想要什么我没给你，你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你想要怎么样？你想妈妈怎么做，你才能顺心？！”

　　千榆沉默着没说话。

　　千榆母亲却忽然扑上来攥住了她的胳膊：“你是不是想让妈妈死？妈妈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我能不为你想吗？我都是为了你好，你学这些有什么用，你这么漂亮，我花钱培养你，不就是为了你以后能嫁得好吗？妈妈都是为了你好啊！”

　　这话说得声泪俱下，路准却听得奇怪，哪有母亲从一开始的培养目标就是把女儿嫁出去，嫁得好啊，退一万步来说，期待自己的孩子发光发热才是正途吧，怎么会把孩子养成一个漂亮的附属品呢，成为别人的附属品有什么用，一辈子都要依靠别人的施舍活着，一辈子都没有自由，怎么会有父母希望孩子过这样的日子。

　　“什么叫为了我好？”千榆冷冷的反问，她挣脱了母亲的攥着自己胳膊的手：“你从小就告诉我，要找有钱人，要嫁给高门显贵，你究竟知不知道什么叫做门当户对，你天天想着卖女儿发家致富，这样能叫为了我好？”

　　千榆母亲一时间找不到反驳的话，颤抖着唇看着千榆。

　　“你欠着钱送我去学芭蕾，学插花，学一切我用不到的东西，把我的生活塞得满满当当，但当我找到我喜欢的职业了，你又阻止我，我为什么会来专科你心里不清楚吗？不让我有时间在学校上课的是你，让我学舞蹈，学花滑的是你，最后我想更进一步的时候，以命相逼让我放弃的还是你，妈，我就问你一句话，你究竟想让我怎么样？”千榆冷眼看着她，这么多年堵在心口的委屈和不甘终于吐了出来，千榆感觉堵在心口的那口气终于散了出去，整个人都轻松下来。

　　“我只是希望你过的好？这样有错吗？”母亲流着泪，看上去真是悲痛极了。

　　千榆却早就不相信她的眼泪了，从她记事开始，母亲就总是这个样子，小时候几乎每次送她去上芭蕾舞课的时候，母亲就会这样哭着跟她说自己和父亲养她有多不容易，再大一点，只要自己有一点不顺她的心意，母亲就会哭的声泪俱下，动辄伤害自己，每一次都是千榆妥协，这么多年她也看懂了，母亲就是看准了自己的弱点，但凡自己心硬一点，也不至于被逼到现在这个地步。

　　“你没错，你从来都没有错，是我错了。”千榆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吐出来，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是我不该出现在这个家里，今天我就把话说清楚，我不可能跟你回去，我要上学，如果你再逼我回去结婚，我立马自杀，你就当从没有过我这个女儿，你自己选吧。”

　　她退后了几步，冷眼看着自己的母亲：“你知道的，我说到做到。”

　　千榆母亲也没想到自己女儿真能做到这个地步，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最后颤抖着声音问：“你不要妈妈了吗？”

　　千榆轻轻嗤笑一声：“把你那副可怜样子收起来，我不是十来岁好糊弄的小孩了，同一个招数用了这么多年，你以为还会有用吗？”

　　“我......”千榆母亲想辩解什么，最后把目光转向了路准。

　　路准愣了下，和千榆母亲对视了片刻，没想到她向自己扑了过来，路准愣了愣，侧开身子躲开了她的手，却没想到她再次扑了过来，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刀。

　　刀尖朝着路准挥舞，千榆母亲像跟路准之间有着什么深仇大恨，尖叫的声音穿透了路准的耳膜：“就是你！一定是你带坏了我女儿！她以前很听话的！就是因为你！”

　　路准连连后退，却还是被她在手臂上划了一道口子，千榆和辅导员想上去拽，可现在的千榆母亲像是已经失去了理智，根本不分是谁，只要靠近就砍。

　　三人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路准上前，千榆母亲刚掏出刀的时候路准没有防备，才会被她伤到，但现在不一样了，路准毕竟是个一米八几的男人，对付一个没什么战斗力女人不是什么难事。

　　路准上前两步，千榆母亲挥舞着刀威胁他不要过来，路准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向后一扭，把她的胳膊拧到后背别住，另一只手抢下了她的刀，递给了一边的辅导员。

　　“你的手......”千榆抓住他的手臂查看，伤口不深，但是很长，在路准的小臂外侧，看着应该没伤到筋骨。

　　路准一只手控制着千榆母亲，偏头问千榆：“现在应该把你妈妈怎么办？”

　　千榆深深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最后说：“她现在跟我没关系了，让保安把她带出去吧，你要是想追究责任的话，报警也可以。”

　　路准愣了下，转头看着千榆：“算了，让她走吧。”

　　最后是保安把她送出去的，辅导员让他们俩先走，剩下的自己来处理，千榆疲惫的朝辅导员鞠了一躬：“麻烦老师了。”

　　“不麻烦，这本来也是我的工作，你们先回吧。”辅导摆摆手让他俩走。

　　路准牵住千榆的手，带着她离开。

　　“你去大树那里等我一下，我去医务室拿纱布什么的。”千榆说完就跑掉了。

　　路准本来想说不用了，反正伤口也不深，应该不用处理，但不等他拒绝的话说出口，千榆已经跑出一段距离了，于是也闭了嘴，捂住自己带血的胳膊，朝着常年被那几只猫占据的大树去了。

　　这一胳膊的血，无论是去医务室还是在路上走着都太惹眼，被问起来更不好解释，路准只好加快了步伐，用吉他挡着胳膊。

　　还好这边没有心善的学生来喂猫，只有几只小猫在树下趴着睡觉，路准松了口气，靠着大树坐了下来，这才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伤口，伤口很长，还没止血，血液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淌，路准把袖子挽起来一些，白衬衫已经被血染红了，他偏头看了看，在心里好笑的想，好在伤口不算小，否则千榆回来的再晚一点，可能伤口就愈合了。

　　不久之后，千榆抱着一堆碘伏纱布什么的跑了回来。

　　路准抬头看着她，开玩笑道：“姐姐你再不回来，我都要睡着了。”

　　千榆看他还有心情开玩笑，无奈的叹了口气，跪坐到他旁边，看着路准有些苍白的侧脸有点心疼。

　　“疼不疼啊。”千榆小心翼翼的给他清创，生理盐水冲洗着路准的手臂。

　　路准摇摇头：“还好。”

　　千榆有些责怪的看了他一眼，又沉默下来，怎么会不疼呢，哪怕是经常受这样的伤，也该是会疼的。

　　“都怪我......要不是我，你也不会被伤到，你的手还要弹琴，万一......”千榆越说声音越低，路准听到她的声音消失，忍不住回头去看，却看到千榆低着头给自己处理伤口，眼泪却顺着脸颊不住往下淌。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千榆哭，才终于发现被自己忽视的一面，千榆也有脆弱的时候，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在索取千榆给他的情绪，而自己好像从未给千榆什么，不应该是这样的，身为男生的自己，不应该去保护她吗？

　　“不哭。”路准抱住了千榆。

　　千榆手里攥着纱布，还没有往他胳膊上缠，可双目已经哭的模糊，路准也不管自己胳膊上的伤了，她抱着千榆：“没事的，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你没有做错什么。”

　　千榆趴在他怀里泣不成声，手指紧紧抓着他的前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也不想哭，更不想这幅样子被路准看见，可就是现在，她真的很需要路准这样的拥抱，至少让她感觉到自己不是一个人，至少现在她的身边不是空荡荡的，她最怕的就是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伸手什么都抓不到的感觉才是最可怕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千榆才渐渐缓过来，她擦干了眼泪，从路准的怀里支起身体，偏头看了看路准的手臂，刚刚用生理盐水清洗过的伤口又开始渗血。

　　千榆赶紧帮他包扎，最后用纱布打了一个小小的蝴蝶结。

　　路准垂着眼看了看那个小小的蝴蝶结：“比我自己包的好看。”

　　“小傻子啊你是，不疼吗？”千榆数落他，声音还带着鼻音。

　　“疼。”路准抿了下唇，很别扭的垂着头，又说：“姐姐亲一下，就不疼了。”

　　这样的路准实在很难让人不动心，千榆低下头，珍重的在洁白的纱布上亲了一下，像是在做一个很重要的仪式，甚至千榆垂下的眼睛里都带着一点虔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