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元年，齐登极，告天下于太极殿，大赦，尊皇太后高氏为太皇太后。
越壬午，诚王表以老请归。
帝再三留，请留京辅，累加优赐，减谦辞，终辞归邑。
饯之，帝率公卿工亲送诚王，十里许。
会赦天下之际，上继宽骆氏篡梗者轻犯，事无协于重罪者，准赦之，所尚卓绝者练冠服。
并下数道诏，复徭役，减赋、泽及三载，万民称之。
公卿大臣有功者，皆厚赐爵，上嘉三族；余按功各有封。
笼罩帝血，弥弭天同庆之下，即日数十万所记忆者，亦伪在嘉恩兮幸洋洋。
人忘昔惧，善持今。
那御座上谁家天子，中宫为谁家女，未尝不怠于黎民。
庶民无虞，亦乐见天家喜。
行月余，戮余腥秽，帝升平如初。百官各司其位，若迁、晋，吏治一新。
吉在辰，诏立燕夫人华氏为皇后。
帝遣太尉、宗正纳采，礼杂卜筮，太牢告宗庙。依周制，天子自中宫，置贵嫔、夫人、贵人为三夫人，修华、修仪、修容、淑、淑媛、淑仪、婕妤、容华、充华九嫔，置世妇御女若干员，以听天下。有司择定吉辰，行册后大典。
即大典数日前，飨臣书亦自关驰送之。
新君嗣位，依祖宗先制，行两国之盟，立宁国长公主为后，令盟复续，邦睦永修，乃四海之幸。南秦特遣少相沈觉为使，携礼入贺新君及长公主册后。
明日即册成，后遂病。
商愈心如焚，连遣人催御医，一盏不至工夫催四次。
皇凰斜卧鸳鸯榻上，颜色略尽青白，精神愈佳，观商愈忧切似觉好笑，“汝又非未睹世面者，云何往大惊怪，一点无恙亦为汝病。”
人都晕过，亦谓之小无恙？
螭皇撑起身方要下地，唯觉骤起旋地，眼前起心卫。
商忙扶是卧，看蹙眉憔悴，不由又焦虑黯。
南秦书送之日，主似平，人前秋毫不二致，惟商愈知之，其夜孤坐灯下，列宿靡与目，不言流涕，但痴坐……自册诏下，后不成，居礼不与，且徙居诚王空置邸中。幸若是，未呼帝之视，不然，不知风波何以起。谁知次日公主得风，不欲惊动上，连御医亦不召。
曳二日，至今早公主竟似色更差。宫中送后礼服，主试衣冠不能满，辄晕如故。此自不论亦须宣医矣，商愈悔只不解。
三御医总计到，隔幔。
皇凰轻道，曰没何要紧，这两日睡得迟，盖累矣。
御医亦不复问，起居皆有彤书著，惟凝神详脉。视其诊久之，首医叩首退，更御医以次脉，三人俱凝，久之不发。商幺在旁看得心悸，昀凰乃弭廿四百七十五科，成起眼，若全不介意。
太医院会诊前，脉案概不轻露，此故事也。然素为问起，御医亦略有两句，聊为慰解。然商贾愈诘之，三御不期循口，色皆丑，新退而去。
御送医，商愈不自退。见潾似已睡，急前为盖衾。不意凉重，为其轻所擒。后手纤瘦透凉，目亦开，马汗交流覆苍面，曰商愈，吾恐也。
皇凰闭目，轻言。
“公主…”商愈心一酸。
语声细若游丝，“吾常畏死，恐不知何时死，留母妃一人独苦。若审有一日，汝为我顾之，可愈乎！”
商愈红眦，强颜笑曰：“太妃已随沈相发，不数日即至齐，以此见主团圆矣。”
妻曰：“是，毕竟交气交与我团圆了。可惜明日不及到，不得令母妃亲见我嫁。”商愈无貌，不复顾劳。夫明入骨髓，而不知其所以笑也，笑来人心不能来。
陈觉贺新君大位，不过明面，而实密入齐。王素领封邑，母妃可随出，邑乐其终老。然公主降，竟不携母妃偕行夫家故事。尤长公主适外邦，此更攸关国体。由是恪太妃有密入齐，所行唯良实。及齐宫，与皇并列重聚，南秦宫中可传恪太妃薨。
一切尘埃落定，送母妃亦至齐，遂断其与本后，由是逼安份为贤皇后，如贺书中以兄忝奉其谆谆祝训，“克令克柔，惟勤惟俭，孝养孔虞，尽敬妇德。”此长兄之语，亦南秦皇帝与齐后言，独非少桓预之语。
饶如此，盖字割心也。
是后人遂于正大光明当中兴明君，一时贤主，迟重纷纭，遂断俱尽。
“车驾至”。
抚宣驾声令商愈惊而起，其声未落，急步声已近，乃在此乎！商勉仓惶遽转身，忙人为皇凰。然而行声至甚速，唯闻后宫齐拜曰万岁万岁。
商愈乃屈身跪于床边，耳听步履声急，玄衣九龙⑩为近堕地。
皇凰欲起参，足未下，粲已没在前，罩温抱。
节旄以前，御骑卫开道，使齐少相车驾驰，暮至寄北台驿。副使安众解鞍次，少相帅诣车迎下，披大？，头面皆为风帽所遮。曰：“夫人今夜则歇脚，明日若急程，或能暮驱边关。”
明日即至么，便不是见昀凰。贵妇仰，风帽滑，颜色似旧，两鬓已染霜色。觉忙扶入内，连数日间，自初惊戒，渐信倚。既而主解偏觇之，当归浅笑，母女二人笑且似是。
沈觉垂目，微觉胸中空愤闷，忽闻身后声尖啸，鸣金扣留，挟空声射之馆。
“负力上马，拔刀却来者惟区区三骑。康云彻于驿馆。雁北向，鹊加巢东出，其首黑衣发鸣伏万政，旋振声大呼，“少相趣行，此地不可留！”觉大惊，怖恪太妃首抱马负，叱众人，“护夫人撤驿！”顷之，刀波涨影，驿帐外以金甲干为苍干，见人即斫，见马刺之。
侍卫苍猝入箭僵，顷之乱团，觉与腹心侍卫先为太妃突驿，冒矢石而前。黑衣冲至其左右，乃大喝云：“前有伏兵！少从我来！”
“是何也？”
众皆斥至殿外，惟留上与皇后对。商愈体踏殿门乃掩帝左右丞，惶惧诘之，曰：“御医云何在，后岂惊骇天子遽来？”直将拽入廊柱后头，始扑21露子，一声笑出，“看把淑仪急得，对皇后娘娘可为个忠，我亦与君喜矣！”
侍丞掩口而笑，附耳低声，曰：“小声些，今可不甚佳！虽是天大喜事，终后未正册，此出辄有碍，御医不敢大噪。”
“真实，真个真？”
天街小雨润如墨，夜久不顾可怜妇人！
觉抹一汗血水，将几片剑痛入土，身遂脱力。膝屈跪于地。侍侧侍卫皆杂，所携手排之，怒云：“求之，皆须得太妃！”
人曰：“少相，众皆遣出，谁护公安之！请其下拒战！”当先有侍卫浴血，倒地下马，振栗托天染泥泞物事在手，“禀少相，左右追至山顶，见保太妃兄弟尽屠，刺客众，余众逼崖……
沈觉赤目光，住那宫履，刹那色青白如鬼。
黑色汉子断揖曰：“少相，此已陷重围，一道可走也。及刺客未断，请速北去！”
觉徐徐回首闻曰：“北去……
敌直视不应。
“京时已覆矣，自少相去京，裴家辄发。”
“彼敢反，于上何为？”
黑衣摇头不知，“追少相于下，去京亦数日。”
攸曰：“谁使报？”语声既都失哑，如交锋抹绣铁，含恨，与血，“谁知裴家之谋，竟为谁？”
黑衣单膝跪下，“属务送太妃与少相平安入齐，始敢以实告。”
陈觉振腕，血剑抵项，太妃为奸人所害，沈生不足言，单杀还京师，看令显欲何所为！”
“不可。”黑衣啮牙道，“今求救于长公主，请出兵，不从少相纵有孔明之能，亦不至众！”剑手无纵，更前度一分，剑穿黑色项出沁血。
安曰：“某何信来历未有人？”
黑色啮牙循饷，怀中一物弃之。
一截玉柄，系褪流，如扇柄。
又熟不过扇柄，一流苏抚风情，一题画莲华孽欲。其半焦墙，曾于上侧见，而万万不意半扇出此人也。
觉如是深解，“长公主者何？”
左右曰：“裴夫人侍卫。”上曰：“奉长公主命随侍裴夫人左右，有异变，即密报与少相。此裴氏意表，下知消息已晚，少相已去，内与京师俱封，外音问绝。官属望绝，不得入宫，乃夜出京，望追及少相………
“裴夫人”而异之，“裴令显夫人”，
黑色人沉道，曰：“是也。”“裴夫人吕氏，日夕羸瘠，外人无以闻。清河吕氏，托为假，真裴夫人，是日长公主赐以死兴平公主也。遂长公主置之以吕氏嫁入府，遣其左右。裴公感德，允诺密；又无他人知，长公主深知信之，故留团扇为信，旦有变；太后怜之，以公主家还邺宫。韩轨少戆数即以兵卫告庙，公主思虑密，早为备，唯可恨后及陛下寝疾，少相去，与令显里应外，一手制京畿大内。事出骤，僚吏无能，有负长公主之托。待送少许相入齐，其吏当自裁以谢！”
沈觉寤然闻之，垂以示手中扇，痴……
团扇，团团如月圆。
一扇题画纨扇，何时裁二，半是焦裂半是残。
然待范曰：“然哉，然也！”
螭皇、战雁、抚上双颊，触手生热，面尽飞霞。
芙蓉暖帐中，丽影相映，耳鬓厮磨。
羞崐貌自笑，不意痴如组。望之，满心皆温软，懒笑曰：“今日知了，可快快快？”
皇凰八月目望住之，刹那若惊电击中心口。
初，母妃摘新开芙蓉，为立双婢间，笑吟吟问。舞皇凰何快？晴明时，陪母妃游戏花树下，闭上目问之，绮皇何快？
当是时，不乐，而欲不乐。
欲不欺，寒则快心；后帝清平公主，不复欺，则犹之不乐。欲有一日，明正其欲为其妻则快射；不可为彼妇，视无人为生子，不可得。欲路上有一日，挂芳菲菲其怀抱，流涕以血，快且乐。
于此竟为真。
真不受人冷眼欺；诚有一丈夫愿牵其手者，先取为后；真有小竖一身，与血脉通，点通矣。
只是一切成真，处处有异。
国非旧国，家非昔日家，人非故黄泉也相离者也。
明得之，非所欲也。
然，非尽不可急也。
且今之时，乐也。
贫嫔有云：“母妃自知，彼宜有多喜。”倚其臂而折，仰而青丝。卒忽仲，怀中一振，楚地低声。
尧大惊，但见其蹙頞蹙念，以手捽袂，面折清血色，惨白惊心。
御医即至，脉则不见异状，宫中指极老之好事者一则波罢溪一长之极，后则不似小产之徵，何人则暴心痛如锥。
屏外跪医宫人，汗流浃背。
暖帐内，尚尧数抱昀立怀中，低头呼名。
皇额疏出冷，身微瘛，心裂楚。耳畔切切唤，额覆他温手，坚臂把他际住。然痛极处，心神恍惚，唯觉眼前有萧索影拂之。
至是，终不肯置之乎。
此白衣、轻眼、苦杜若香，日夜锥刺之痛，无人见伤，此生不灭。
“少桓…”螭皇更无声息，苍晕如故。
尚尧举手正抚循其眉心，指头凝处，不可触也。
间豪厘之距，其指锐空抚之，久而流连者。
帝斜视之，看彼中微蹙，眉头犹美如莲华。
不寐以求妇人，首目短之。唯此妇知之，有坚心，不惮其辜，不畏其恶，虽累生共死，养父母与兄杀幼弟，赐死妻…彼波斯女告之。人各在世间，皆有魂魄。或终相遇，或一世错身，或遇二人便得世间极乐。
臻笃信之，笃信与魂魄通。
知非，他姓骆女，求其美而泽其氏。
遂入使杏子林，青竹舍里，始知其失言。真有人远千里之外，与神犀相应，共有一猛希之魄。
此则谁，以氏氏者，皆竟其旁也。
东方天际白，郁郁铁灰，奄奄临天将下。
南秦帝朝集钟声破，高鸟刮削空，长空如裂云。其钟自宫城至，帝王崩钟繇，钟鸣九声，陵不绝。呜咽角即四面起，直造帝京，移哀声。
卯时正，宫门轧开，白服九列使，分自宫城九门驰出，手执哀诏，以此天地覆大事传之天下州郡。
帝崩，太子袭立，尊皇后裴氏为皇太后。
同日，昌王痛过度，寝疾不起，太医告寿数将尽。
至夜，禁军围少府，云获奏府有丝竹声，于后园搜彩若干，为大不敬。沈氏宗自恃门庭，以功高自心，公骂今太后，忤旨者犯，阖府收矣，以待刑论。少相沈觉治无方，左迁秘书丞，召令即还。
一夜天阙色变。
辰日始出东方，晴空无食；
齐主自洒扫结彩，鸣角声严亮，声动四方。
鼓乐三遍，后五采翟文绳之以情，朱色罗縠缘袖，带大绶紫镶加祸，由三十六朱衣女史前导，升画轮雉采七望车，四女侍中负玺陪乘，卤簿仪仗相随，徐由正乾门入。
帝玄衣纁裳十二章文冕，冠十二旒冕出太极殿，南向升御座，百官次陪位。
皇后降鸾驾，感花牡丹步障，金毯浆道于太极殿。
殿上，鸣鞭三百四十七，短褐凤冠皇后北而立，帝肃然南面对。
阶下太尉持节，奉玺绶东向；宗正卿与大长秋立于西。
宗正卿宣册诏。
“——皇后之尊，与帝齐体，奉天地，祗承宗庙。故二代之崇，盖有内德。长秋阙，中宫旷位。今燕夫人秉淑之懿，体河山之仪。今使太尉持节奉册，立燕国夫人为皇后。胤嗣克崇，肃承宗庙。虔恭中馈，御导六宫，作范仪四海。皇天无亲，惟德是依朕命，为永
册文毕，皇后拜于帝徐下，称臣妾受诏；遂皇帝拜，俟皇帝后拜先起，后再拜而后行。
太尉拜皇后，遂疑圣常侍、长秋太仆。
中常侍长秋太仆拜皇后，长跪于是太尉玺，奏授女史于殿前。
女史拜后，依品阶次第，奉皇后。
皇后当玺，遂据三拜，黄门鼓乐奏之，六宫鸣钟，三通而毕。
奏礼毕，升自西阶，帝后南俱坐，群臣拜。
朝阳如朝阳殿，金轮渐升，如日中。
以至太极殿上，望之不见风烟茫茫，望不见尘马南来。
唯朱红如血毡覆道，穿伏跪足群臣众生，遥遥不尽，如径天，日光最灼。新命亦将与太宗同诞于朝阳照，于九日上，于涅盘后。
凤皇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午飞下皇鸟，终得栖佳期。
遗爱盟于南，随一旦天子，数载皇权，忽落幕成空。
徒留半世恩怨付流水，往昔灰飞烟无。
而华屋凰九日女，云何生来半。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