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兵降,骆后语谶。
地动山摇荡声里,神策旗高飘地,远在宫中望见神策袍连浮,宫城大合。橐驼之橐,抗宫墙;剑阁戟门戟门,蔽光。
五万神策一夕之间,如天兵。
随之者,诚王所帅林卫三万,以清君侧、肃宫闱为号。
当先单骑绝尘,旗所指,正为言所闻,实王所杀晋王尚尧也。
昔为备骆氏,固太子柄,上以雷霆易羽林之将,逼晋王出神策将之权,阴出宗腹心将镇神策营。然拱卫之羽林军,积年竟受党与皇党交通,诸阶潜争而不息。
方此则剧,骆氏明达拱手,阴置腹心,聚为副帅。诚王亦密通昔年故将,与数将谋,因宫作乱,挑羽林卫自起乱,携兵三万还京郊,有势方援。
其余两万众从太子薨守宫,敌附骆后五万人。
目太子见败死,上势已去,骆即勒兵乱,手待之。
然晋王已率亲卫出,因追诚为名,发骆后遣刺追兵,代替诈死,欺天懈怠。待归诚王军中,得诏神策军亦时赴郊。
是夜,商愈持更衣而遣之。
晋王自执密诏诣神策营,斩其将;
寅未,晋王自将神策军为左攻宫门,诚以羽林军为右门。
军斩关而入,卯时初刻会凌云殿。
中丞和禁卫亦多被甲,与二王相应。
辰,羽林军大溃而退。
水光潋滟晴方不照,末世是也。
补皇仰望扬翘宫檐,观重跰尘肃,洒殿前狼藉。此景谙殊礼,如昨日始见,犹记那日,是风烟惊尘,兵乱见天阙,踏破贵胄风流,一朝倾颓知何似。
又一团尘灰落下,会兜头打殿中,腾起水面仆倒人灰雾。阴腐之键钻入鼻端,亦不知积几何年之积也。承晟怀中,儇利更紧,小声迅急,周之内侍皆掩面,仍有落灰口,各狼狈成团。
比外殿仓皇,许狼狈无算。
数名带刀内侍守战内殿,数皇与承晟,外殿久乱,宫人奔走避,金瓯玉瓦踏碎,四下皆甲奔突往来,溃退者,救之,各走命。间有声呼呼,尽湮不移日近呼杀声中,侧耳间,若已闻靴震地、马蹄如雷。
计既至朱雀殿,去中宫愈近。
皇凰急抱承晟,抚拊其背瘛之背,其人天明而来,遍身焦发热,两目无言止。今杀声震天,黯黯为瘛。皇凰将凉凉唇贴在下,烫额,喃喃道。“晟儿不怕,王即快来。”
语声未落,殿门为轰倒,数名禁卫奔入内殿将昀及承晟矣。由此言往外押去。
两乘青厢骈车止于殿外,云湖主鬓婢散,曩一乘之内问半身,曰:“上车!”
皇凰抱承晟,踉跄推至车,一宫人劈承晟强抱去,不顾子气无力之战,投于云湖之上。
「晟儿——」昀皇不及战。为人缚,顿上后头那乘骈车。
车门骤关,马跳跃扬蹄。
皇凰重堕车中,助仰见锦绣朝服间。珠玉累累如衣,双青白交臂。
眼前端坐骆后,一身子盛色平,垂眸视之。
骈车北驰,依依走宣武门,羽林独未守。
上曰:“太迟,虽执我与晟儿,汝亦走不出这天罗地网。”
视贤曰:“吾生不成,葬乱军中。半世荣吾足矣,惜君之善者耳。”
贫子惊曰:“汝荣华可须臾真?”昀幽语浅笑,骆后眼底遽寒接寒,杀机如芒,直钉面上。久之,辄去一抹若笑,曰:“我怪得,临终何交代耶?”
后仰起脸,斜交床垂影零皇。云何所送出?
皇倚车壁,微挑眉,汝极欲知?
骆后素不怒,“十六年入宫,始自昭仪,次妃册后,数十年夫妻,不得不闻。”
夫妻者,夫妻也。
螭皇心一时抗此二字,然帝后帝妃果当得起二字么。
贫皇望其目,徐曰:“骆氏篡逆,即赐死。”
“只赐死,不废将?”皇凰摇头,见骆后低吁一气,唇角拂笑曰:“诺我事,总算一成。”
骈车乘乱呼,革车隐帘,有矢声,去宣武门亦近。帝笑而笑,曾无败之地。皇阴移车帘,因秋霖出神,窥外望量。
“他尝言,至死吾亦其后也。”
皇凰一震回眸,见骆后闭目仰,有泪落。
外与天烽火寒,暴在其中,褪色浮出,亦尝在耳许白骨黄泉,钝闻痛如丝绞己。皇凰将面冷然向帘外,啮牙,心怎钝痛益坚,不容得脱。然骆后语声如细针骤起,传位晋王,安知尧未死,乃其欺我也,直为欺我!
即皇望之,一日快人心,终不忍见藉灭。
其人曰:“不是父皇,我是。”
车驾摇摇间,有光入车帘动处墝皇面,明灭如影。
骆后病腹中,苦身先餐,倏忽不瞬。
视其喉滚,出格声,诡诞而浮面。
“多谢而肯告”,直颈而背,以端拱受其笑。但区域深,分明剥之。本非输一夕之幸,早输二后生。
猛地驾一颠颉,驰中忽停顿,马跳跃扬蹄;外疾矢破空声,杂然亦宜呼。骆后拔帘至帘。——
但见宣武门前羽林军垒焉,潮涌,先一乘云湖、承晟所在驾已至宫门,兵群里霍然有发一声呼者,“妖后篡逆无道,晋王自将击之,曾不舍中也!”
军中大哗,自是乱,太半倒戈。
骆后失色,令一声不善,立令舆退。
然前贼已围来,四下皆高呼,曰取下妖,斩无赦!”
前驾翻辔如回,然为此时已晚,则马跳跃之际,左右兵甲群中遂走七八支巨矛,挟风剌马身,两走马充胸膈不利。嘶马欲舒锁,猛绝辕。驰车轨反侧,盖以贼飞丈许。
车门废飞,云湖公主揽承晟投车来,双跌下地。
士卒既执刀冲前,不待云湖上挣起,冲最前士卒,以捽其发,则手刀落。
血忽溅三尺。
美人头落。
昀双眸遽苦。
诸惨栗戮皆惯,唯最直种。
云湖首落,承晟杲跌在旁,为雷同中血所喷于满身,一声不可従者,惟滑死。
四下欢军雷动,血水击,激目赤;骈车不退,因众欢喜之际,惊嘶而跃,倒前列,不顾宫门冲去。
后从者弃不顾,尽遗一人屠刀。
宫门当驾狂,避不及者皆戴马蹄下。
车中剧颠疾摇,补皇遂脱手束,执一道扶阑。既而骆不顾,倒车中,遂纵酒为心。车门既废,顷刻皇扭头。赫斯见殿门外黑压重盾为墙,望无尽兵甲在前,数列弓矢跪立,箭在弦上,齐对骈车。
是重甲拱卫,一骑棱棱,背上人?跨之,长剑浴血,正晋王尚尧。
弓矢含势不发,晋王号令。目骈车愈近,晋王但望车中,剑凝之不能动,丈一尺,视其骈车逼之。
劲风急扫面,鬓发生。
马蹄轻系巨锤,击一步至于阴阳死。
前月映日,剑戟刃接铁色幕,灭森然。
百弩兵半跪陈,平劲弩,三棱仪不中走骈车。
皇凰凝望之战即遒影,披飞?于后者张云巨翼,若龙战于野,若飞龙在天。
于其身侧,金甲袍诚王长发被,半面如魔半面如玉,剑徐举。
劲坺,带经日。
烈焰焚深宫怨,其讳秘,亦瘗之。
其登顶之日,得非亦其极至也。
八百里殷川绝故国旧梦,自是输无可输。
家博赌,无非是赌作王覆寇。
三军为阵,双目皆集于此,日夏光炽,疾风扬其飞,广袖搏如凤翼,如浴血飞翔天阙。
马嘶,驷马仰秣。
风?猎猎,铁蹄御空。
战马晋王尚尧影若降神只,一骑而出,狂驰骈车迎之。
误身到,?云鬟云展。俯伏而进。
曰:“吾必不负子。”
众目睽哆噅,望见长钧一发之际,一丽影因落入之抱,随绝尘向宫门,带随心所欲不翻,若凤羽幡流淌二千余里……
十丈之外,诚王瞳抽缩,半裂面受敌。
剑中长剑暴紧,猛一声厉饮,手起剑斩号令出。
顷之,弓乱发,矢雨蝗射之。
骈车中反复长笑,骆后声裂肺如鬼笑,地下余等,卒有一日,亦似我矣。
尚尧叩马,与梁皇双瞻后。
日光晦冥,阴日为黑射所蔽。
两马跳跃如飞,轰倒置身儿,射为猬。矢众穿车壁,密布麻麻满青厢,射杀骈车为透明。车驾倾覆,门范散落,中白麻麻善射尾累叠,骆后钉车壁,私红蜿蜒而出盖底。
刑戮未终,流血始。
其夜,上崩于承天殿,天下举丧。
上、皇后、太子、公主…日内,宗室石命四人。
高太后与诚王主宗室公议,推晋王监国,平乱局。
晋王闭宫门、闭皇城,连五日倾城捕骆氏余孽。
凡与彼抗衡之士,官爵,皆诛其九族。
凡协从叛乱者,无论情由,皆诛五族。
凡匿乱党者,处连坐。
凡非议朝政、散播流言、乱民心者,处之流徙。
京中最老,自得不见其诛。
次宫室如斗,死者不可数,然而无者戮如是,虽有馀地不留;未尝连此众,一人获罪,举族不免,为深根所坏;更无当死,鼓繁发,血自刑场出渠,使周被市坊昼眠血之臭。
至于忠臣佞者,诤言谀,皆此类也。
无人言与悼老莫为切直,无人相告者为本末。
太子构篡立之名虽获昭雪,举兵犹为悖逆,群臣奏高太后,追降太子旻曰建王;大侍丞赵弗为骆氏奸人所害,殉御前,追封安国公;是夜出死过密诏东宫女官贾愈,获太后嘉赏,晋淑仪女官。
后骆氏追废为庶人,族诛之,不得归葬。
云湖公主废为庶人,仍赐葬陵如公主。
骆举族唯晋王妃骆臻废为庶人,得免。
加秘玺更衣诏公示众,令宗室群臣议。
储君即皇帝位,礼司择定七日后为吉,即皇帝位于太极殿。
惟二事靡著。
其一秘太后失见,遍寻宫闱上下,至掘地三尺不见。遂见秘玺者,太子妃华氏,称秘玺为先皇托与赵弗,骆氏杀之,宝遂不知所终,疑已灭骆氏之手。
其二,太子既降为建王,礼司奏请太后,降太子妃华氏为建王妃。疏入不见覆议,礼司再奏仍无果。太子妃护之夜,太子妃护御前,贞义有嘉,既而储君入主建德宫,未尝迁少居别宫,仍留于东宫,续六宫九司十二局。
一曰长嫂新寡,一曰小叔废妇,乃为薄男寡女对宫…因储君腕,宫闱朝野莫敢加其喙。
然应微时,晋王嫡妃骆氏亲累废,六宫空悬。骆妃在时,待府姬严急,晋王虽风流,未立侧妃。至是则群望之矣,而潜度六宫之贵者也。
谁料不意,废太子妃为徘徊,有孤旅。
其意表,亦理使然也。太子妃华屋凰为南朝长公主,有彻异。不言此番之功,仅以身后八百里封邑及南朝恃,遂莫敢轻。其去留,轻则左右宫闱,重则动时属。
更况,华屋皇犹一美人,艳重天下美人。
晋王风流,亦知名于世。
饶内严,晋王将续纳太子妃语,而内外骚动。
兄若死,弟可续娶寡嫂;父死,子乃纳其余妾,昔游祖牧之遗风。自齐立国,行汉制,渐与中国风相得。数百年前游牧部婚娶,虽在民间亦鲜行,更设栖论天家。
而帝腕固遵祖遗法,则亦无可非者。惟除诚王,数番为太子妃去争新帝,虽未尝明说继娶,辄非华氏留太子妃处东宫。其曰觊觎,后世家重臣,亦附议诚王,降华氏为建王妃。
北朝民不同,民间女不拘闰阁中,常亲操之,为一家主母。庶人犹是,天家宫闱更女杰世出,自文昭皇后与高祖开基以来,历代后势宗,外戚权握。每有幼主嗣位,母后临朝,外戚之争难免。
今帝未即位,争立而波及朝堂。积数日之间,乃有人力排议,直言与续尚南朝长公主,以固邦国姻,以息外戚争。此言一出,道破制冠帻,直指诸家争天下之志。敢偏对群臣,毋惮于敌,非他人也,则肱股,两柱也;三分敬,相于廷甫。
先后出四贤相,百年重天下。
宰相于廷甫,刚直不阿,忠王室,日于朝掩骆后党,深得先皇之重。宫变之日随太子还,道路劳弊,旧疾作,甫至京病中。不意所以避大劫,不从太子困宫中,得全其命。
而彼适妙龄,若有心图后,恐有难敌。然廷甫进谏新帝,抗言谈,外戚之争为祸甚烈,与其引阙而轧,不若依祖考,与南朝续为盟,自是执后宫之柄,革旧弊,兴世安平。
翌日,下太后懿旨,废太子妃华皇妃号,以护驾之功封燕国夫人。
至是华皇既非太子妃亦非建王妃,自分上不复御妇人。而新帝许居禁中,无复论此者;
哗水昔鱼一尾,动涟漪。
入冬以来天寒,恐鱼冻坏,则半人高瓷、二千莲盆池已移于廊下辟处,厚席重掩重。连日滔滔,想不复还寒,宫人因日午后移盆池于阳处,除外褥席。那青瓷碧烂漫每一重重、盆池绘千朵莲,经日色映,非分雅致。
然月余工夫,云退雾散,岁时转暖,已是春日晴明。
先皇大丧已过,帝即皇帝位,六宫上下整序,所在皆忙除旧布新。
但得换者皆易下,能除亦去,一砖不留半点旧污陈垢,蟠龙翔鸾壁玉阶之上,又不见血之流。九重为祥天,万民为幸,举国同庆。
至仪殿暖阁萧然。
废骆素好珍禽,营于暖阁旁,取百鸟苑,取鸟朝凤之意。宫中乱之时,笼中百鸟珍禽死,亡者亡去,余亦为燕夫人所生。但余巧夺金丝笼,托空入苑子…“来仪殿”上朱匾亦摘之,易“朝阳殿”新匾也。
昔“凤来仪”,今朝“凤皇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唯二土锦鲤池在故处,唯燕夫人之嗜鲤数尾,内侍恐视,不敢擅动。
今日燕夫人来只携了三两从,遍看饬进展,步至暖阁闲看花树鱼鸟。
内侍见燕国夫人饶嗜盆池中锦鲤,忙取饵,挠之鱼。
澹皇俯前视,见水色清清,澹然空水。盆池底铺细沙,各色浅石与琉璃珠,日光射之,幻以五彩。若不看谁知不见其半掩,微沙中白石,其质似玉而不透,未尝解颜而沉水中,一光亦枯。
掘地三尺,则不得先帝秘玺者,孰能乃决眼皮下。
死之忍辱也,甘冒奇险,而有片物焉。
惠太妃忍辱偷生、以命守一隅,先皇苦心伤神,至死乃肯寄小秘玺——死物,亦活物也;至宝,亦祸也。
俯视日光下波荡,顷刻皇眯毋眯。
皇权何为耶?一空落便连簪。有心者之所握,岂畏一印之方,化其无上,留天下之心口而群下。
皱手握一刻,便已晓之,决不复输。宁手持染猩红,夺人性命倾俄——在全命归路,便在此寸玺。谁负我,谁弃我,皆不足惧。有此物,无上天入地,苟得一安稳天地,进退由我。
王曰:“自古皆然。”
骆后后出,通洞之出之也,其斧凿之也。
商愈匆匆穿暖阁连廊,行极快,蓦然舁眸见蟆独立庭中,衣袖凌风,身姿孔然。忙放行步,止之随,裙袂罗无论闲伴侣皇未回首,仍静望宫上云碧空出神。
商愈朗言曰:“本公主在此,令奴婢觅。”
商而始知其所谓“己”者为谁。
琦曰:“即日未亲见,明日定必观。”商渐顿蹙眉看左右,低声曰:“请恕奴婢犯颜,后此语…公主万莫复道。”
皇见向之,语微云。在汝前亦不可道耶?
只是一刹面拂儿,全在亲前才有锐,眼无望,只是许慰借。商愈食唇,强迫不忍,硬声愈曰:“不可。公主亦不可提!”然床皇却一笑转色,似方戚全为假,“汝寻我何事?”
“不也,无事。”
其人曰:“又欲隐何人。”愈久之,惴然;“今日离宫回邸,宜来传;命宫不必晚膳,王宿府中。”
见皇凰不应,神色无形,贤商愈叹口气道,“庶人骆臻同皇子皆在潜邸,公主恐上用心些,终亦有过结发之情,少旧欢…”
“何人情何欢,俱与我不相干。”商愈发急,“何不相干。公主今日不比往。”
商愈僵,饷言不得已,只觉悚寒。
琦曰:“汝当我颇欲坐此凤座么?”
商愈屈身直跪,哽咽,“公主更无此语。”
其人曰:“未长,日尚长。”灼凰犹笑,扶之肩,若哄之又如哄自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