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出，车驾次之，卫居外，甲盾导之。
九龙五色华盖、双鸾雉尾执扇拥二十八乘金辂玉舆，驰出成官道。旌节蔽日。幢幡旗连机。后銮驾与太子既随，美人次从。八百骑卫先驱，禁军三千自随。
既而虚驾，俯伏，幸觑至一目之帝民毕生难忘。云车驾既至郊，列众乃出宫门。迤逞长蛇仗列徐趋燕山，天子威仪。驾出宫门，至酉抵燕山永乐。
燕山绵雄浑，奇峰叠峦，飞泉瀑缀山。
永乐行宫四山，已历六十余年，自下仰见金殿碧阁层落，飞檐复廊九曲回缦；谷中汤泉暖雾蔚蒸，峰上五飞瀑玉带注，桃李实云霞。
次足半山，恍如登仙宫。
銮驾既至宫门，皇步下鸾车，无心协览胜，以率侍从女官迎至皇后凤辇。云湖公主已先候在前，见太子妃至，强逋为礼，不掩冷淡之色。宫人扶骆后下，引太子妃等步上宫道。
与太子、晋、诚王前，一路缘玉阶而上，精若无倦。骆后面狭色，糊凰与云湖左右扶，渐额汗出。云湖公主，忙唤宫人取巾子来拭汗；随皇太子妃后女官自递软巾，非旧宫左右也。云湖公主以上下量，似不经意转头，朝庇凰笑道，皇嫂近易人么？
皇凰微露颔之，“商愈足疾未愈，不良于行，我留之宫中矣。”
自是日罚跪冻，商愈膝下懈怠，至今不便，此中白知。然云湖问居然非商山，彼蹙眉又曰，“非有黄氏近侍么？”
后同侧目而视凰，目光清动，云湖公主脱口问，“那因何易？”
昀皇见一眼骆后，低声道，“臣妇大婚次日，近侍黄氏尝因忽，将一御赐如意折，乃为不祥之兆。及御辇焚，臣妇思及事，将责让一番。黄氏谓凶因其起，深恐父皇降，一时愧则投匦苟危。”
须先主骤惊，大目迎太子妃目光，惟觉其死生，漫如一花。
宫中有死，亦复非常之事。
骆后终无言，此时料峭见昀皇，“几时事？”
皇凰温婉垂眸，“回禀母后，昨夜事。以驾巡幸在即，臣妇未敢将此等事烦太后，故行重称议，别调女侍代。”然太子妃神色常如故，一齐之静定。
骆后笑转头，无伤也，
言至殿前，行宫内侍宫人俯伏候一地，肃然迎圣驾。
昔人扶高太后舞自内殿，盘杖逍遥。帝定立于阶下，痴望太后就，及为太子所提，乃单膝屈跪。
此“母后”，竟于王色冷。
一年未见，昔半百年存丰韵高太后，乃已句龙钟，行赖人扶。高太后扶杖，振然垂下，视之，竟不见。
奏曰：“臣不孝…”儿不敢复看太后迟暮面，俯首了头，语声颤。
诚王年过旬，高太后年三十有诞弱子，虽面已毁，视形犹封轩。年十余岁，当灰身被发，一点飞鸿影。兄弟二人皆跪于前，太后就不识，自顾望跪，谴笑曰：“好闹，汝曹都鄙悼乎！”
太后而臞手抚太子面颊，性漫惜，“日不见汝视母后”，众皆股栗，视之欲朽怀里，絮抚其面，一声皇儿。
两行泪交落，帝仓卒寻首，不忍见——母后分明，将尚旻以作少时之才，则特嚬一语，俱是昔年样，如平生未尝流，一切停昨日。
先已神智昏，早不能识。
太子因叩首曰：“尚旻请安皇祖母，愿皇祖母福寿安康。”
侍太后老宫人趋近扶立，细戒之，曰：“太后，此太子殿下，乃汝孙也。”
宫人又曰：“此皇太子妃华氏。”
高太后蹙起两道轻眉痕，随外擎太子妃深青服色帏。
皇以额触地，方欲开口，即闻轻声。望绮皇张口，光怪而始战。
王与诚王在侧，见其状莫名不知。
皇第觉其眼似悲似喜，又似有几分惭，试手扶之。不可怪，言“汝来…哀家老念汝，恐汝怪我，恐皇儿亦怪我。”
左右识，太后误认太子，莫亦以太子妃认之。
旧人犹记前事，闻言莫不嘘唏，晋王妃与云湖公主亦不觉将见投，见骆后阴脸，目睛冷然半阖。
一短冢之；
筵开殿前启燕乐，歌舞丝竹、玉肴琼浆俱是太后曩所爱，羽衣宫娥鱼贯入列，空篌拍板、琵琶方响，诸部伎坐立廊下诸施妙艺，一日舞袖动扬，歌喉婉约，妙声直抵凌霄。
然燕乐初失序，清商部序初起，徐行板低归，则御座之侧太后已沉沉寐。
众目睽哆已下，其颈侧弁微张，高髻累金玉凤冠而坠。
宫人皆遥侍立阶下，惟骆后端坐侧，目不邪视，但务存殿前歌舞。上性急，欲自将扶，隔后凤案于中。眼见太后将失仪，乃见太子翩翩然起；步履巧越凤案，扶太后倾身端。
蓦地惊醒，太后懂开，唇角一口涎流下。
皇凰急手接之，任口涎落在掌心，而以袖隔太后襟，不使污其容。宫人乃捧口盂丝岫近。帝敛容，心不觉暖团。见太后如此，帝辄叹息。“母后春秋已高，恐累矣，太子妃送母后于寝殿。”
虽不望抱，同侧目而视，岂畏数语亦善。
骆后无动志，惟淡视太子妃，如外视太后。太子亦顾私与宰相于廷甫语甚欢，乃晋王同诚王皆起，欲送太后去。王少颔之。
王公云集京师，虽缺皇太后，于伦融之盛也。望太后舞去，诸般殿就谢，白首就悲凉。
宫人扶，高太后旁即倚全身危皇，似儿般从。
皇托其肘下，觉其杀身轻於儿，若槁然空壳。
晋王随在侧，与皇太后同陪御寝殿。
廊盘飞复武，太后所居凌华殿高于叠台之上，倚青崖瞰幽谷，取凌霜华之意。行玉阶琼廊间，惟觉带生风戚施沁凉，凌绝之高，不胜清寒。
皇凰亲侍太后眠下，高太后径误为故人，释其手不可放。老妇人忙睡颜映入眼明，心中浮起母妃与惠太妃影…昀垂眸之容，难信此迟暮姥，即是昔日朝政，显一时之高太后。
殿静谧无声，沉烟袅袅，设皇赋蓦然顾，见宫人俱退，晋王非何时入内殿，立后静见。
既见，竟令心口紧。
晋王就榻前，一言发地望太后，目光藏蹙眉下，深浅隐。便习察声色，而未尝不睹其心也。太后气匀长安定，似眠得沉，一手犹紧拽数皇。俯取若槁木之手，慎入衾之下。
皇手未及抽归，即落在温暖掌心。
不从分言将其牵，通厚之幔。
重重罗帷蔽二人影，方寸气息交拂，肌肤相触。皇凰亦不远，但当归唇望之，一双白黑交眸里，深怨浅寂，无双艳色亦掩碎。似事皆不相干，不得不羁足也。
日日视其易，则杏子林间妩媚笑靥已免，青竹舍里主意指，已毁坏。
视之下，衣逐香，暖暖罩之。
行此步也，问其所惧而不知其所以对。
未尝有人如此问，未有形于意——母妃若少桓，悉不问。
惧如何，不怕又如何，总欲打头过。
昀皇笑曰笑，笑曰唇角成苦涩。“我只是累。”
一字万难，终亦出口。
彼将揽实，坚膺胸而平心跃。如蕴奇，名为可安。
其唇轻贴在耳，一字字分明入耳，温柔入骨。
皇凰长睫半垂，眉眼幽，曰，殿下所命，永皇俱记云。
“辄殿下，宁我不名“？”眉峰微蹙，指抚面颊，一手将腰肢紧，“抑汝欲去我远耶？”
皇凰一振，为其箍紧得不能喘。
薄其眼利，如鹰鹯伺爪。
皇凰心头乱，不及说战，惟觉气息微宁，已吻下。
生气袭掠，激兴心底零拗，唇舌间久拂绵，曾是谁之累。乳皇蓦地战，苦竹筒紧在胸前，若洞穿他的心思，绝不与他半分争为地。
山间夜凉，虽是仲春骨寒。
太子与太子妃所宿澧泉殿，下临飞瀑流如织，水声潺潺，恍尔鼓琴。
皇凰静听水声琴韵，纷纷思虑，若又见晋王色，恍惚间，孰眉目叠映，身侧则已传以匀沉之息声。双鸾合枕，各在端。晦冥，太子翻身内，鼻息微拂皇。莫名激而病愈。
今颇畏之，不敢放纵，便睹傍若无人，不遇其指。禁中虽有良娣四人，太子妨体颜，仍与太子妃同宿。
同榻异梦已惯，对枕边人，睦皇凰惟厌憎。所与辱未尝淡分毫。
然枕上鬓旁，暖衾惊寒。
彼非未事人处子，日缠绵滋味本淡忘，又为其一吻惊心。开视阖眼，依依见其眉目，唇间似留止。皇轻噬唇，转内卧，以锦韬缠，凡熨肤滑。
更漏声里，约摸敲寅。
今夜，已是今夜！
皇凰讲目，须臾亦未曾阖。
一声声，渐近渐急，竟似仓忙履。
闻珠帘簌，殿外足声急乱，或呼曰道，“殿下，殿下！殿下不济矣！”
太子未醒，床帏一澹，曰父皇何如？
焦曰：“主上夜丑惊瘛，见报不出，神智亦迷矣！”太子惊起，转床，不待宫人，振索即得袍。宫人忙为之着靴，似六神无主。
皇亦匆匆起，心底凉一片，见豪厘毕现。
宫人为之履，觉其娇乍弓弯，足而紧，几尔不入珠履。幼留这习，紧张极处足趾，连路不得去。惟自知秘，多少不曾如此。宫人过愕然，曰：“太子妃…”
即皇舆手止其语，深吸口气，低头顿足。
莫之知。
其来也，终是来也。
放弓一寸许，进珠履，安履地。皇凰推宫人欲扶手，随太子向殿外。步前惶遽，一步自宽平。
及到寝殿，骆后已居殿外，灯火无人，御医已诊。唯须臾间，晋王、诚王与云湖公主亦至，众候在一，相对无言。骆后僵然，唯王后伺之，良久不瞬，仿佛全心俱飞。太子亦不纳，径自焦急徙倚，时叱内侍生请于相。直候到卯时，始见御医鱼贯出，无不色同土，冷汗涔涔也。
谁亦言不出上疾。
有谓宴间饮酒过量，有谓血脉塞不通、有云风寒湿在外者，七八御医却得三五病由，而谁亦未敢笃。太子怒而起，医丞当胸体蹴之。“父皇身康，岂无故暴疾，汝等敢有隐，必诛九族！”
白发星星老医丞颠仆地，受不住此脚。观太子动容又撩，昀皇遽曳袍袖之，“殿下息怒，且容御医先为父皇治病！”
皇凰来不及避，惟觉掌风扑面上，眼前遽一花…
死寂，四下皆死。
开眼来，但见晋王固定格住太子手，令大夫凝半空。
众目睽哆而下，两臂相格，角力不相下。意积则长，各皱，一手冷汗。迄是晋王先开口，“父皇尚在病中，殿前不宜喧哗，望皇兄体谅。”即于此一念，太子突拳击，重挞其胸。猝不能待卷手，抚膺更数步。
骆臻尝脱口，奔前，见眼前带而飞，太子妃形尤于此，先扶晋王。
晋王垂眸迎上彼秋瞳，与昀定相望。
螭皇晒，惊觉刹那念动，即是不由己。然其眼如炬，投烂肤。初七凰缩返手，悄无声退，避在晋王妃侧。
臻然忘进。
观晋王，观太子妃，一璧其璧，祝若有谪。
廊下宫灯不夜浓，每色隐在霜雪中，亦莫见。
云湖忿然瞋目太子，“皇兄如何出手伤人？”
太子笑如笑，目光没在晋王面，曰尚尧，而汝将与我应者。
晋王一拳不坏，一时气蹙蛾眉只循默而已。太子见之，笑益深，不复隐乱之色，“昔太傅一友恭，况是忘乎！”
骆后卒料峭言，“犹以为不足乎！”
太子曰：“乱何患！”
目见此二人拔弩张，诚王忙踏前一步，欲从中轸旋。则见殿门诎然开，赵弗亲传，曰：“上醒，传皇后、太子与二王入见。”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