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秋秋冬来,辛夷梧桐碧影渐落尽,长公主之嫁期近矣。
夜为栖梧宫竟成,霄流未成。初,帝登极之初,下旨为宁国长公主所起宫室,纷奢巧,冠绝当世。
兴之始,则有谏官奏之,以度量帑藏,曲谏无果。长公主赐齐旨,郑姓侍郎复上疏,称长公主既嫁,宫室空置,不必多凤影台。此疏之于理,而令颜震之怒,即黜削,莫敢言喙。
栖梧宫,取凤栖梧桐之意,虽主人去远,其桐华殿犹焚椒兰,县明珠,烟斜雾横,昼夜丝竹绕歌台,备极繁奢。上然宁国长公主久不迁于新宫。
斜阳入飞檐,落叶瑟铺一处。
辛夷宫临水,殿阁错落,最美则黄昏。廊下望阙万间,碧涛一池,落日皆熔浅碧里。两宫人垂首细袖远立,长公主独步入廊下,将绛紫深融之,披妃身于恪。倚栏望恪妃笑,瘦颊落晖暖暖晕。皇凰不言,在旁静坐,如童子倚母肩,陪倚斜阳。
母女二人袖袂为风,带飘飘,双影绰如其外。
恪妃恬淡叹,满目荒醉,神思不知方何月。
皇凰轻足出言,曰:母妃,我徙居新宫必好,此地冷落,夜恒觉畏人。若默然,更甚于摇。皇凰柔声劝道,曰:汝非总言夜闻有人泣么,我若不在宫中,汝更要胡思乱欲…恪妃讶然打起之,汝何处不在?恪曰:“我非谓之过,良久去一远,愈日不从汝。尔于宫中要善之者,日听之怠一长襦一劝之言,记服之……记之乎?”
母鬓丝又多,昔红颜终老。皇凰一瞬,倏忽不瞬,顾母若何堵在胸口,一时云不出话来。儿女去,慈母要密谕,期早还。然是去,则去国万里,天涯隔。度其归来者,何止早母?
还,至死必归。
皇微笑,字甚盛。吾会闻之,即归。
恪妃与皇一惊顾,见少桓被狐裘,独立于廊下,负手轻而笑。
孟冬初不寒,病后羸,早被狐裘。雪里狐裘,衬下明黄龙袍,益映雍容。皇凰凝眸观之,见其目奕夺人,犹带三分病容,面颊与雪裘色相映,亦分不出孰更白。
恪妃惶起,不知退拜,而始得其财帛。皇扶立至旁,命宫人先扶归。今见少桓,无复惊,亦有不自安者。见之远,补皇舁腕掠鬓,侧眸似笑,曰:“迟早,我辄归,汝亦休思变。”
与语益纵,皆无尊卑礼,少桓重之;吾视之兮吾心衰兮,将语亦不可将,幽兮冥哉。动为之低转,使移不开。
“前日新贡貂裘,君尚好耶?”皇凰亦笑。“百岁老貂之裘色虽美,嫌密融之,我留一事即是。”
见其絮絮浇教之,犹恐皇太子妃刻薄衣食,锦凰不觉莞尔,“一应事宜都备定,及彼已近初春,最迟夏则归…且人堂堂,令太子妃饥寒乎?”
皇遽下笑,心如饮饴蜜。
循默须臾,再言声色已淡,肃然只言,“万事有备无患。”
初月如笑容,凝四海凰颊边。久之无人据,入城则沈烟,日色已晦。只觉一袭白裘,孤峭笼影中,四围皆阴晦。皇凰复亦隐忍不得,心中酸翻,蓦地自后徙。颊贴狐裘,尚觉其身单,泪无泗湿裘融,“无患不滋,汝允诺我,善待我来……
少桓抑笑一声,温掌覆其手,迂其打扮。“我自然是守诺的。”
已暮九重宫阙添数许宁定。殿阁弥远,入天际。
昏然能动化之期年也。
秦堂秋冬时节,浪静弥宁。
息边病,宁民相党以宁。
大赦后,军中少壮将为诫,收旧狂,风头无复咄咄!地胜者陈国公称疾,连三月不朝,止于府中寝门。
至是歇,党老相继病,傅衍者竟日碌碌。意必夺,竟著落无人。夫有沈相一力,终为宦络盘根错节,层实终老,要亦仰鼻息。
皇后制于宫,政制于老臣,一时不得进退。陈国公退却,静设动,不动声色之威,虽不能抗管壮君臣之根,而亦深归至尊之色。
仲秋,南阳王次子迎陈国公幼女,皇亲与国戚再携姻缘,宗室又添佳言。
婚筵百官齐集,宴豪奢不极,庆贺盈天,坊间皆云帝大婚不过此。更喜堂上,有百鸟齐来,绕室翻飞已而宁国长公主幸,群鸟骇散。
一方翠色织金罗岫叠竟,为银盘所托。
二人白衣宫人以长柄玉钩陈墨锦帷徐开之,有高丈余巨金笼以笼之。
突来光惊笼中诸色异雀,祾棱坐之,啾啾争声不绝。笼中最高金梁上,亭栖雉鸟,亮漫无动志。宫人开金丝爵笼,投粟粒洒入。笼中鸟啄取尽,雉雊,俨然有耻。羽翮色陈,尾翎长,头冠高耸,今一痕血色,浓艳欲滴。
邛夷山雪岭之上,有血雉,为烈所搏,宁不食而尽死。
纤纤玉指将银盘中翠罗帕着,指从此上鲜,硕润翠指环映益白皙。其罗岫轻一战,候香盈室,以其淡黄香粉匀去。夫香则有奇用,金丝笼则飞啄之鸟若醉,食则不顾,存则香扑至前。外过血雉亦遂携过,曰步来。
宫曰:“南人意思奇巧,专与神笔膜人。”
丽妇回过身来,金凤冠垂下八宝璎珞,见眉眼斜飞一睨,“人家倒是做戏,真伪不打紧,令人见了就。”“母后,汝既言陈国公甚紧,奈何与其敌为盟?彼病由此怏怏者亦不知其才如何,今日观之则退让。儿臣但恐之,举事之日…”
左右虽皆腹心之人,难保其不万一。骆后料窥瑞王,心恶此儿年弱冠未醒。为皇子,藏婢之子偏能七从容,非以小养之于侧,未足留也。
皇后谏曰:“禀皇后,晋王殿下至。”
骆后笑曰:“正想其巧耳。”
一短冢之;
瑞王扶其臂,徐穿雕梁为暖阁,列植巧雀笼,鸟不绝于耳,层叠花瓯,锦簇花落紫间红。帘隔外三寒,夹壁中有炭格,整暖阁烘如春。透窗棂琉璃格,隐鹅毛雪。
左右宫人方侍新入晋王爬狐裘弓,一新衣宫娥更锐,欲为之弹鬓侧。晋王欣然笑而黑鬓,鬓玄雪而落,融于宫娥掌心,蓦地而令美宫娥。骆后遥觑其幕,不受嗤。
王回反命,玄狐裘,雪袭素锦衣,轻袍缓带,清贵犹存。绿宫娥,骆后之宠人也,见之至也不畏,低头捧玄狐裘,半嗔退。晋王广袖一拂,藏狐裘之什。
既下看,不知此何鸟?
见有手掌托画金鸟笼,竹织成,惟比蝈笼_略大。里头一双鸟止寸许大小,羽艳异常,加乍见乃以为蝴蝶。骆后最是痴人爱花鸟,一时爱不舍手。瑞亦言之,转对晋王笑言,“此怪罕玩,亦惟君能寻至,无怪母后最私,方更谓念君。”
晋王笑不语,视其风流谦,如是之孝,后愤叹一气,口上轻数,是卷心尽花于此,为人所知,谓之玩物滥矣。予观五兄之心不在花鸟,但恐府中壬戌不来。
绿寺娥奉茶,闻王面,不免斜目视晋王。见其瓷盏,唇角拂笑,眼淡淡垂,尾指微朝其拂。女久侍骆后,心力最是伶俐,见状顿敛眉目,寂然停声。左右诸人亦回瞬而退,重帘轻下。
骆后不为动色之茶,瑞王略异之,猛省之来意,“南秦有闻之乎?”
信手置茶盏,扬眉朝骆后一笑,曰:“南秦大喜,何后已诞下公主,次日晨,贤妃诞诞下皇长子。”
瑞王长吁一气,辄喜可知,“至善,总算落此石!”总曰:“遇事顺合,便好刀枪一场矣!”
骆后亦独不应,唯对晋王摇头叹曰:“亦难为彼年少,且将初闻。”
王曰:“是也。”——
何皇后当盆于初九日未刻,午后宫门即禁出入,祗限御医入内。岂料戍时过,日暮,宫中一废殿火,人讯之,烟腾腾除名。
宫中大乱,羽林骑掩四下,走救火,见风波车执乎铰皆解,要逐架更择,非一时可半能办。宫中益乱作糜,禁中侍卫皆救火,然不意一军猝罢,向中宫而去,声言保皇后,大起围焉。
瑞王乌呼,“围魏救赵,非是,召虎去山,必何家故纵火,欲因乱将取后。”
瑞王大奇,“何谓也?”
何后已潜迁于栖梧宫,晋王顿语平曰:“宁国长公主居也。”
饶缓语声,骆后亦听隐钦赏之意。
公主笑曰:“此长公主倒是人物。”骆后蹙眉叱曰:“满口浑语!”
两王如小儿,或相笑为已,骆后亦忍美,摇首笑视之。自幼并长,年才劣数年,而性迥异。骆后眼明于二人间逡巡,卒于晋王。
“既万事俱备,益不可忽。迎之日恐千端万绪,大小两顿尽,差失则满盘输。”虽迎取“接”二字,云千万绪而伏密图无边杀气。晋王勃然作色,眼底锋夺人,“母后教训,今内外部署妥,儿明日将往南辕营饷,武威将军随行,此番当复为勘,至末年定人,免漏问。”
两波深眸立,一点在晋王面;剑眉入鬓,眼尾略挑,生俊容仪,今静举目,深褐见形容,澄如天湖水,不见带也。
“母既忧危,不如因儿身督之,从旁制系。平口气自若,逆迎之日,尚钧为我从太子,候于凤鸣行宫,主其事。”琦曰:“素皇兄为大计,母后定取谋,这番如此要紧,倒叫我来执捏,此何使也?”
晋王温笑曰:“兹亦不难,事皆就。尔但依计号令,馀事自有人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