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执意追随爱人而去的她,却连尸骨都不愿意留给他"
"她抛家弃国,得到的,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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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锦绣一样开端。她是最被父亲宝爱的尊贵公主,人生本应锦绣堆成,没有冬日,只有暖阳。偏偏,就遇到了他。
彼时她在殿上,在父亲膝头拥着一团锦被假寐。他跪在殿下,苍白容颜眉目如画,额心一印丹红,仿如丹顶鹤头顶那抹妖娆剧毒的伤痕。
他是质子,前途未卜。
她是公主,金枝玉叶。
于是成就了杏花陌上传唱的一段传奇:妾拟将身嫁与,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可是,这样的传奇里,却又有了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在她最悲惨时候,对她说,我带你走,天涯海角,不离不弃 ——却偏偏不是最初那鹤一样的少年。
到了终点,繁华俱已褪尽,她却发现,原来,她曾经的那些恨与痛,从来都只是一个骗局。
她的一生,是一匹最华美的锦绣,然后,碎落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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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午三月,天下尽春。
那年萧锦绣不过七岁,于洒满大越宫廷的春日晨光里,拖着一头及地的乌黑长发,在父亲的膝头背诵“宿昔不梳头”的句子。
然后那个从沉国而来,身为质子的少年便于她软嫩的童音里上殿而来,俯身拜倒。
少年不过十一二岁年纪,一张面孔下颌尖削,肌肤白皙,眉心一印丹红,仿如丹顶鹤头顶那抹妖娆剧毒的伤,凉薄而美貌。
她身边有女官低低的说,这个沉国来的质子,好生一张眉目如画的容颜。
锦绣天生目盲,不能视物,她又那么小,哪里知道什么是眉目如画,便好奇起来,侧耳仔细听了听,裹着一副红生生的锦被,从父亲的膝盖上咚的爬下去,赤着脚踝,噔噔噔的跑过去。
少年正安静跪在那里,额头触地,纤薄身体弯成一个凛然的弧度,一动不动。
“公主小心着凉!”宫女们惊叫声中,少年缓缓抬头。
那个小小的少女拖着及地的乌黑长发,向他跑来,颈上有一颗圆润的珠子,水晶质地,内里的天然金丝缕成了一朵惟妙惟肖的莲花,正是沉国和他一起贡上的珍宝莲珠,这一眼望去,少年漆黑眼瞳里的神色几不可查的微微一压。 站定在他面前,锦绣纤细的指头羞怯的轻轻触了一下他的面颊,眨眨大眼,稚气的呢喃,“我叫锦绣……大哥哥,你叫什么?”
触上面孔的温度,又暖又软,让他冷透的身体刹那鲜活了起来。
他面前这孩子娇憨纯真,要怎样小心呵护,才能于宫廷之中娇养出来?
少年定定看了她片刻,忽而一弯唇角,一瞬间,本就美丽的容颜不只照人,几乎妖艳起来。他轻声道:“我叫沉若。”
是的,他叫沉若,沉国皇后所出的嫡长子,未来的皇位继承人,于战败后,出于敌国大越为质。
那年是隆庆二十七年,他们一个是最为父亲宝爱,大越宫廷里最受宠的七岁公主,一个是十一岁的败国质子。
他吉凶未卜,多半毫无生路。
她锦绣堆成,前途光明璀璨。
他们于人生的起点,便站在相背的歧路之上——
锦绣那样喜欢他。
也许宫廷中同龄的小孩子太少的缘故,锦绣从那天开始,就一直缠着沉若。
沉若爬上树去摘花,她也去,然后可怜兮兮的挂在树上下不来,不要别人抱,只要沉若。
十一二岁的少年身体单薄,接了锦绣在怀里,自己也摔倒,还蹭破她的手肘,但是下次时候,一树飞白梨花里,她黑发如泉拂在梨花上,笑吟吟向他伸手,只要他一个人的怀抱。
不独是这个时候,日常时分,锦绣也经常象只温驯柔弱的乳猫一样依偎在他怀里,软软唤着他的名字,阿若阿若,全然信任——那么暖和。
温柔的和她说话,温柔的笑着,抚摸着她的头发,看着她颈间莲珠温润,慢慢的怨毒就攀爬而上。
这样的深宫之中,凭什么她就可以如此纯真稚善?供养她如此纯真的那些东西里,是不是也有他沉国的血肉? 这么细的颈子,轻轻松松就可以折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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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洞察他的所有想法,不需言语,不需任何暗示,就仿佛是他和她生来的默契。
他若高兴我便快活,他不开心了,我也难过。
“我有这样的觉悟的……我的父亲就有那么多妃子,他不喜欢那些女人,但是也要娶回来,甚至于还要计算,让她们根据顺序生下孩子……我知道的……阿若以后是要做皇帝的,我知道……他会有很多妃子……很多……父皇是伤心才会病倒,他那么疼我,我却抛弃了他,他伤心得不行,就……”
她的父亲,她的国家,她的爱人,于这一个夜晚,都离她而去了。
看,她现在就在他怀里,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没有其他可以依靠的人,她只有他,他就是她的全部世界。
安静生活,安静的等待,等待那个被众多美丽女子包围着的男人偶尔来到她的身边匆匆几句话,甚至于连说话都来不及,一个草率的亲吻之后,就离开她的世界。
她相信,那人是为了保护她,才对她不闻不问,让她自生自灭。
我只想让她从绝望里站起来,然后对我微笑。她多难过,我都知道,请利用我吧。
兜兜转转,百折千回,终于还不算晚,她到了应该去的人身边。
从此之后,终沉若一生,再未看过这扇门对他徐徐展开,那妩媚而决绝的一个微笑,就此成了他所唯一所爱的女子,于他的记忆里,最后的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