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才

第一卷的主角是九世金枝的沈培清，由他所视的故事，是帝国的极致繁华；第二卷的主角是齐少珩，在他的视角下，看到的是帝国底层人民无尽的悲哀和无法翻身的绝望。

齐少珩并不羡慕沈培清，不羡慕他的家族是天下第一尊贵的奉天沈氏，不羡慕他的家族是三百年的贵族，不羡慕他的家族血液里流淌着液体黄金和可遗传的富贵，他只羡慕沈培清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有爱他的父亲和相敬如宾的兄弟姐妹。

齐少珩站在北坡上，思绪不自觉的飘向目光所视的远方——北徽麟州府。住在麟州的不只有冠绝天下的淮南总督沈培清，还有千千万万个像齐少珩一样甚至不如齐少珩的普通家庭。

齐少珩家中只有他的母亲，他的妻子，还有他年幼的一儿一女。很多个家庭不如他，生活的重担使他们亲手杀死了他们刚出生的孩子，如果齐少珩不是知政，如果他只有一份很普通的工作，甚至于是一个被老天爷玩弄的农民，那么他将不会拥有子嗣。家中的水缸，将会成为他亲手杀死孩子的刑场。

他知道他的使命，那就是让千千万万个这样穷苦的底层人民都能过上自给自足，安居乐业的幸福日子。

“即使是在青邙府里，那些居住在城区的平民百姓，也会杀死自己刚出生的孩子。”齐少珩突然对身边的王农说。

王农显然有些不知所措，默默垂下了头，说：“多一个人，就多一张嘴吃饭。”

“那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明知道生下孩子也要被他们杀死，但是他们还是要生吗？”齐少珩突然灵魂发问。

王农显然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有些羞耻。

是人性最原始的欲望，还是人性最基本的执念？

齐少珩说：“有的人生孩子是为了传宗接代，但是没想到生了个女娃，因此就溺死了，或者是掐死了。有的人只是想增加个劳动力，但是生了个双胞胎或者是龙凤胎，因此就要杀死其中一个。一男一女，对于生活在饿死边缘的他们来说，是必须要杀死一个的。青邙府的百姓，通常会杀死男婴，你可知道这是为何？”

“下官不知。”

“我天朝是要交人头税的，增加一个生命，不单单是加一张吃饭的嘴，还有每个季度都要多交一份的人头税。男人，一生下来就要交税，女人，到了成年才需要交税。”

“如果你是我天朝的一名普通农民，生的是一个男婴，那我帮你算算你的抚养成本。当你的儿子出生了，他生下来就嗷嗷待哺张嘴要吃饭，每个季度还要多给州衙多交一分钱，如果你想逆天改命，不甘于过贫苦日子的话，送他去读书，那又要一大笔钱。他不仅不能为家里分担，更是要多吞掉家里更多的粮食和钱。等到他成年了，你还要花一大笔彩礼为他讨老婆，讨了老婆就成立了新的家庭，从此和你就没有什么关系了。这样一来，供他吃饭，供他读书，供他讨老婆，到头来一分钱都回馈不了给你。你得到了什么？只是完成了传宗接代的任务。”

“但是如果你生的女儿那就不一样了。当你的女儿出生了，虽说她也要张嘴吃饭，但是女娃成年来才需要交人头税，而且吃的比男孩少。当她成长为女童了，那就可以下地干活了，晚上还可以跟着你妻子一起纺织补贴家用，小小年纪就能够顶起半边天了。我们天朝是有女院的，女子是可以读书的，但是你觉得有必要吗？送女儿进去学习琴棋书画，一不能参加科举，二不能回馈家庭，普通人家送女子进去就是白白浪费钱。女院是富贵人家提升自己女儿品德修养的烧钱炉。你女儿一直为家里分担，到了成年了，终于要交人头税了，结果呢？她又嫁出去了，人头税要她的丈夫来交了。而且彩礼可是一大笔钱，这是你女儿出嫁前留给你们两口子的一份离别大礼。这样一来，她为家里分忧解难，吃得少，干得多，女子能顶半边天，要给家里增加负担的时候，正好嫁了出去，还给家里留了一大笔钱。”

“所以，生女儿要比生儿子划算多了，生女儿相当于多了一个少吃干多的劳动力，生儿子相当于多了一个无穷无尽的吞金兽。传宗接代的思想观念在现实面前不值一提，很多人都为了活着而做出了违背祖宗的决定。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青邙府人口增加缓慢且女多男少的原因了。”

齐少珩一番全面且到位的总结结束，王农这才恍然大悟，困扰了州衙这么久的问题背后的原因居然这么简单。

“齐大人，您既然已经知道了主要原因，为什么不汇报呢？”

“你以为我真的有真本事藏着掖着吗？他们听才行啊，我只是一个知政，做不了主的。没有背景，没有靠山，我在官场，如履薄冰。”

如果让齐少珩做青邙知府，实在是无法想象，这座漏洞百出的城市在这位状元郎的治理下，会迸发出怎样的力量。

“如果让我去治理青邙，我可以让它在十年之内，超越天麟，在二十年之内，成为淮南最繁荣的一座大都市。”齐少珩看向远方麟州府的方向，心中豪气万丈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