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一口气说完这些话,然后就沉默不语,恢复惯有的表情。母亲听了开始哭泣,瞬介走回自己房间,广明跟亚以都没有声音。小柳站在一旁没有动作,女佣皱着眉头,而我…我脑中一片空白。
之后数天,我们全家人都没有动静。如果这只是红灯的话,总会有变绿灯的时候,然而失去双脚,就再也不能行动了。我为了恢复正常生活,试着拿起画笔,但不论经过多久,素描纸依旧空白。我记得很清楚,亚以开始对父亲谗骂和抱怨,也是在这个时候。
“为什么把她送去那种地方!把姊姊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反正爸爸你也有份吧?”、“早知道换你去当白老鼠就好了!”
没有人想去阻止她,也没有力气去阻止她。每次亚以开始叫骂,母亲就露出悲伤的表情,而广明就把耳朵堵住,父亲则是表情不变地默默接受设骂。在我看来这些都只不过是在逃避,迁怒也好掩耳也好,都只是一种逃避的方式而已。或许大家心里其实都很明白,却仍旧选择逃避。亚以的行为越演越烈,用餐时将碗盘打翻,突然拿菜刀对着地板猛刺,甚至会动手殴打父亲(当然是被小柳制止了)。情况只是如雪崩般不停地恶化而已。
直到现在我也还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精神上的损害。我们一家人,当时究竟应该怎么做才好?大声说出真心话,然后互相推打吗?还是继续发挥演技,等待暴风雨过去呢?
八月六日,暴风雨达到最高湖,罪魁祸首(这也是一种逃避,藉着指出凶手来推卸责任)元木来到我们家。父亲把我跟瞬介叫到书房,我忍不住想,事情走到这个地步还要保护机密,可真是了不起。我们连坐到椅子上的力气都没有,就像干枯的树木般呆站着。只有父亲坐在椅子上,他跟元木面对面,而我跟瞬介靠墙并排着。父亲引以为傲的唱盘,没有在转动,喇叭也沉默着,也好,我想没有任何音乐是适合这个场景的。
“非常对不起。”
立正站直的元木,表情万分憔悴。夹克上充满皱折,招牌的牛奶瓶眼镜一片模糊,胡渣也很久没刮的样子。
“这段时间你跑到哪去了?”父亲低声质问他。“我一直在找你。”
“是,是的…我知道。绝对不是逃避,请相信我,是因为我有许多要做的事情。”
“没人管你忙什么,我们只想要你说明小梢的事情。”瞬介平静地催促他。
“小梢被设计了。”元木的眼镜滑到鼻尖,但他完全置之不理。“他们拿她去做那种实验…”
“那种实验?”
“她被换过脑了。”
“什么意思?”
“那天的实验是要对大脑的某一部分做测试,实验对象是一名有精神障碍的女性。在实验正要开始前,上司把我叫出实验室,但他所说的内容,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根本没必要特地把我叫出去。等我回到实验室里,小梢…星野博士她,已经不见人影了,之前她一直待在里面做资料分类的。我问其他人,都说她突然有急事赶回家了。”
“请稍等一下,”我打断他。“这是不可能的,小梢从来没有在工作的时候早退…”
“是的,我知道那是骗人的。博士在我被上司叫出去的时候,被他们关起来了。”
“…关起来?”瞬介睁大眼睛。
“是的。”元木点点头,眼镜滑到更下面了。“所有人都是共犯。”他表情痛苦地扭曲着。“可是完全不知情的我还是跟着做实验,过程中透过某种装置对脑部进行操作,助手告诉我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我不疑有他,而身旁的主任也点头表示确认完毕…”元木突然咬牙切齿。当下谁会怀疑那么多!”
“你的责任不是重点,继续说下去。”父亲平静地说,但双手已握紧拳头。
“…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我们开始做实验,就像微波炉一样,只要单击就完成了,真的。然后就只要等资料显示出来。”元木就站在面前,但我移开视线,不去看他的眼睛。“这时候我才察觉到事情不太对劲,显示出来的数据太惊人了。”
“喂,什么东西太惊人啊。”瞬介啼笑皆非。“麻烦用精准一点的辞汇说明好吗,你是个科学家。”
“数值完全超过范围了,原本平均值是七的地方变成了五十,一百的地方变成一万。”
“那还真的是很惊人。”
“我检查过每个环节,但问题似乎不是出在硬体上,如此说来只有一种可能——”
“…实验对象。”我脱口而出。
“没错。”元木用力点头。“可是当我正要走过去的时候,有人从后面把我架住,事出突然,我完全无法应对…从周围那些人的表情看来,他们部是共犯,当时我直觉这么想。我开始挣扎,主任走到我面前——”元木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问我‘道德跟研究,哪一个重要?’。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是研究。主任满意地点点头,又问我‘那么恋人跟研究,哪一个重要?’”元木说到这里就停住了。
父亲从椅子上站起来。
瞬介往前跨出一步。
而我…
“被绑在实验装置里的,是小梢吧?”我问了一句废话。
“那些人要的是星野博士的大脑。”
“大脑?不是她的头脑吗?”
瞬介又跨出一步,手伸进口袋里。
“星野博士的理论非常有远见。”元木看了瞬介一眼。“你看过博士的FPP论文吗?”
“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