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柳…”
“对我而言老爷他——”小柳哽咽着。“老爷他是无可取代的…啊,当然对两位而言更是无可取代的父亲,而我所说的,是完全不同的意义…”
“喂,小柳,小柳——”瞬介打断他的话。“先坐下吧,冷静一点。”
“…啊,是,遵命。”
小柳擦掉皱纹间流下的汗水,听命坐下。然后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嘴唇仍然在颤抖。
“你想说的话,我都了解,也明白你的想法。”
“谢谢少爷。”
“而且我也知道你的忠诚。”
“谢谢少爷。”
“如何,朋郎?”他转过来看我。“我认为把老爸的遗体交给小柳一个人处理也无妨,你觉得呢?”
“没关系啊。”
能够这样真是太好了,即使是自己的父亲,我也不想接触尸体。
小柳用了超过四百个字来述说感谢之意,接着就离开了谈话室,似乎直接朝书房走去了。
“好累。”万能的管家一离开,瞬介就低声地说:“喂,朋郎。”
“什么事?”
“天一亮我们就去看书房的窗户吧。”
“咦?”
“搞不好亚以的尸体就在窗下啊。”
瞬介缓慢地站起身子,像电影里的强尸一样拖着脚步走出房间。我也因为极度的疲倦,决定回到自己房里。离开的时候我看了眼时钟,已经超过十点了。可惜我并不知道要如何让时针倒转,连逃避的手段都没有,只能选择承受。如我所料地,就算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里,仍然毫无睡意。我打开抽屉,安眠药已经没了,而我也不想喝酒。其实我什么都不想做,不想睡觉,也不是感到无力…是一种未曾有过的情绪。即使此刻的我头脑非常冷静,也无法捉摸这股突如其来的强烈情绪。是为父亲的死哀伤,为小妹变成杀人凶手而哀伤…或者,是为小梢哀伤?也有可能是为瞬介,为小柳,甚至为广明也足以感到哀伤。我为所爱的家人感到深深的悲哀,无法自拔。然而这股悲哀究竟是为谁而起?这个最重要的部分却遗落了。失落的悲痛和愤慨不停刺激着我的大脑,喉咙突然觉得很痛,接着是轻微的耳鸣,视线开始模糊。啊,是我体内的某一部分想要哭泣吧…这几年来,我从未流过眼泪,也许现在正是时候。眼球也跟花朵一样,缺少水分是会枯萎的。我趴到床上,将脸埋进枕头里,枕头上有属于我自己的味道。突然想起小时候跟父亲一起睡的日子,棉被里有父亲的味道,当时让我很排斥——混合着香水的体味,虽然并不难闻,我却很排斥。而母亲的棉被我就很喜欢,如果非要找出词汇去形容的话…那就像刚洗过头的味道……干净朴素的气息。如今父亲和母亲都死了,母亲被小梢杀死,父亲被亚以杀死…一对被自己女儿杀死的双亲。
是的,被杀死了。为什么我们一家人会遭遇这种事?
一切都是从小梢发疯之后开始的。为什么?
——初濑川研究所。
“…咦?圭一人呢?”
我突然想起小梢说的话…她居然还记得圭一。不,其实我们一直都明白这件事,那个兔宝宝被保留到现在,就是最好的证明。对小梢而言,他一直都还在吧,对于只想活在过去的小梢而言,也许这是她最大的心愿。我很羡慕小梢,她的人生没有“明天”的存在,因此我痛恨自己的人生,只存住着渺茫薄弱的“明天”。
脸颊的肌肉开始痉挛,喉咙越来越痛,呜咽般的声音从深处涌起。我将脸埋得更深,感觉嘴唇在颤抖,即将要哭泣。真是的…过了三十岁的大男人居然还会哭。我等着眼泪流出来却迟迟等不到一丁点水分,继续等下去,结果喉咙深处积压的呜咽都一口气咳出来,我的嘴巴突然变成了喷火枪。脑中一片空白,不由自主地,从嘴里一直咳出笑声。
※※※
岛松真的是个什么都没有的乡下地方,如果想要找什么东西就会很麻烦——想看的漫画,想穿的衣服,都没有在卖。我想看的并不是包着脏书套的旧漫画,而是在少年周刊上连载,本月刚出版的单行本,想穿的衣服也不是欧巴桑经营的冷清商店贩售的过时成衣,而是杂志上介绍的流行服饰,可惜这些东西岛松都没有,因为这是个连电影院都没有的乡下。虽然我有一堆朋友,但都是一些无趣的人(包括大人也是),没办法常常听到有趣的消息,也不会常常举行有趣的活动,有的只是传统的祭典,日复一日重演的单调生活。我总是想着,等长大后一定要去东京住,只要到东京去,就能买想看的漫画跟想穿的衣服,连电影院也有很多间。那里想必会有各式各样的人,也会有许多乐趣。
真千子老师开始放产假已经过了一个多月。在六月的某个星期天,我跟伽耶子一起来到岛松唯一的大型百货公司。虽然称为“大型”,其实跟都市里的百货公司相较之下还是很小,就像女王蜂即使是女王,但跟大象还是没得比的。伽耶子说她的铅笔盒坏了要买新的,而我就来当她的随从。文具部门陈列着米奇跟凯蒂猫等图案的铅笔盒,我们来来回回地逛了几圈(结果伽耶子买了一个透明的笔袋)。上个月那场豪雨之后,伽耶子不小心感冒请了一星期的假没去上学,不过现在看起来应该是满健康的。她气色红润地对我微笑,可是我很确定,最近她的笑容里常常带着阴影,因为“那家伙”是不可能停止攻击的。“那家伙”一直躲在我们背后,暗自发出卑鄙的笑声,无论如何都要伤害伽耶子。我知道它就在身后触手可及的距离,因为从刚才我就感觉到一股视线,如同数不清的细针剌在背上。我忍不住回过头去,没有人。这也不意外,反正“那家伙”的模样应该是用肉眼无法看见的。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