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介突然有所行动,将喝到一半的酒瓶放在圆桌上,从谈话室离开,他走出房门时的侧面,带着某种决心。而小柳却像是跟椅子合为一体般动也不动,广明则是维持他一贯的事不关己。我啧了一声,追在瞬介后头,问他要上哪去,他回答说当然是小梢的房间。小梢的房间——我瞬间停下脚步,幸好没有被前进中的瞬介察觉到,为了掩饰自己的行为,我轻咳一下。小梢的房间…小梢的房间…小梢的房间——一种死刑犯要上断头台的心情油然而生。这也难怪啊,我正朝向那个会杀死我的装备前进当中。真想知道瞬介有什么想法,从他坚定的脚步看来,似乎对此并没有思考太多。算了,有时候思考并不是一种正确的行为,什么都不去想,反而从容自在。眼前的瞬介便是如此。也许是我自己想太多了吧,一旦停止思考,我就不存在了,这说不定还比较好。
我们爬上楼梯,转进走廊,小梢的房间就在二楼最深处。越接近小梢的房间,呼吸就越急促,感觉空气中的氧好像越来越稀薄一样,有如漫步在宇宙空间里(虽然我也没有去过太空)。这绝对不能算是一种舒服的感觉,可惜我体内的酒精成份已经完全消退了,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还不如一直沉睡下去。只要睁开眼睛,这个世界就不会有什么好事。
瞬介站在房门前,静静地凝视着那扇门,一边抚摸自己通红的眼眶跟杂乱的胡子,过了一会儿,终于微微一笑,轻敲房门,然后很快地说句“小梢开门吧”。
出乎意料地,门立刻就打开了。照理说,这种时候应该是要很凝重的。
“好久不见。”小梢的脸孔突然出现在门后。
纯真的眼眸,稚气的嘴唇。彷佛小孩子在吃点心般,柔和甜美的笑容。
那不是一个即将满三十的女人会浮现的笑容。戴上虚假却坚固的纯真面具,拥有真正纯白的思想,将矛盾化为真理的独特存在。我每看到这个妹妹一次,就更确定一件事——从前的小梢已经不会回来了,然后也确定了另一件事——我迟早也会被小梢杀死…
“小梢——”瞬介原本通红的脸孔,已经开始发青了。“你有没有看到亚以?”
“别急嘛,进来房里讲吧。”
小梢伸出手揪住瞬介的衣角,像蜘蛛精般将他硬拉进自己房间里。瞬介似乎很紧张,但并没有将慌乱的情绪表现出来,只是默默地顺从。我连忙跟进去。
小梢的房间整洁清爽,除了中间有个大型的兔宝宝玩偶(已经被摸脏了)坐镇以外,其余就只有简单的睡床跟垃圾袋还有粉红色的吸尘器。墙壁上有一扇奇特的红色的门,里面是厕所兼浴室(因为小梢只生活在这个房间里,所以是后来才增设的)。房间最里面有一扇像医院诊疗室的屏风,而屏风背后,恐怕就是监视我们的系统设备吧。为什么小梢要把这些东西遮起来呢?其实揣测也没用,小梢的心理状态不是我能够理解的。
“不好意思喔,房间里什么也没有。啊,没有椅子跟坐垫,就在那边随意坐吧。”
小梢露出太过若无其事的笑容,我忍不住垂下视线避开她的表情,结果不得不看到她的衣服——白衬衫配深色牛仔裤(尺寸明显过大,穿起来松垮垮地),然后是只看到指头的裸足,指甲修剪得很干净.虽然说不出为什么,但我跟瞬介都避开兔宝宝坐在墙边,而玩偶脸上塑胶制的眼珠子,不带任何情感地直直盯着我们。我移动身体的角度,躲到那双眼珠的视线范围之外。小梢究竟打算将这个脏兮兮的玩偶保留到什么时候呢?
“小梢,我有事情要问你。”瞬介勉强开口。“是关于老爸跟亚以的事…”
“咦,你刚才提到老爸——”小梢突然蹲在我跟瞬介中间。“真是个有趣的称呼呢——”她抚摸瞬介的脸庞,细白的手掌在满是胡渣的脸颊上游移。“这种说法我很喜欢喔,太喜欢了。”大眼睛直盯着瞬介,像是要将他吸进去。
“是吗…”瞬介故作镇静地挥开她的手。“那真是谢谢你了。”
“瞬介,你应该要好好把胡子给刮干净喔。”嘴里这么说着,小梢却又将手贴到他脸颊上,用拇指轻抚他干燥的嘴唇。“都粗粗的好像涂满了芝麻酱一样。”
“麻烦你听我说,老爸他…”
瞬介被压倒了。
小梢骑在他身上。
“你在酗酒对不对?会没命的喔。”骑在瞬介身上的小梢,没有停下抚摸脸颊的动作。
“喂,喂…”我慌慌张张地站起来,脉搏跳得异常剧烈。“住手啦小梢。”
“哎呀,是朋郎,晚安。”小梢瞥了我一眼,彷佛这才发现我的存在。“你有剃刀吗?”
“咦?”
“你有剃刀吗?”
“啊?”
“我来帮他剃。”
“不用了!”瞬介把小梢推起。“我已经决定胡渣就是我的个人风格,所以不需要剃。”
“哎呀,是吗?”小梢爽快地离开瞬介的身体。“既然你坚持那我也没办法罗。”
瞬介用力吐了口气,然后看了眼坐在地板上的小梢。他眼眸中没有丝毫的色彩,似乎连一点情感也不存在,是已经被剥夺了吗?
“…听我说,小梢——”我努力对抗恐惧,向她开口。“爸爸他…呃,被亚以杀死了。”边说边观察小梢的眼眸。“亚以确定是从窗户逃走的,你知不知道她去哪里了呢?你应该一直都有用监视器在观察我们吧?”
“你说亚以她怎么了?”
“我说,亚以杀死爸爸逃走了。”
“你说爸爸他怎么了?”
“爸爸被亚以杀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