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一样喔。”
“是吗…”
“不想死的,只有朋郎跟瞬介而已,我们大家都在等着被小梢杀死。”
“死跟赎罪是不能混为一谈的。”
“可是,没有其他赎罪方法了啊。”亚以两肘撑在长方形餐桌上,托着小小的头。
“为什么要那么轻易就接受?我真的搞不懂。”
“小梢会变成这样,都是我们害的吧?”
“话虽如此——”对于亚以话语中的恳切,我至少该表示否定…不,是必须要否定,我做出痛苦的表情,就像放完暑假不想开学的小学生。“何必要把自己逼进死路嘛…”
“别找借口。”
“拜托,我可没这个意思。”
“那更正好了。”亚以摇摇头。“逃避责任。”
“是吗…”
所谓责任,不过是神明想出来以便于规范人类的理念,而最方便的做法,就是像我这样直接把责任推给神。
“让小梢变成那样的是我们,所以我们必须要负起责任。”
“以死谢罪?”
亚以从刘海的缝隙间盯着我,回答一句“没错”,我找不出话来反驳她直截了当的态度,只好静静地离开餐厅。
和亚以分开后,我带着失败者般沮丧的心情爬上螺旋梯。算了,反正我也不常扮演胜利者,而且眼前这种情况,还谈什么输赢,根本就是多余的。话虽如此,我却希望去相信自己是个失败者…不只是相信,更想要证明,即使我对自己的心理转折其实毫无头绪。刚才的两段对话,对我内心世界应该是没有产生任何巨大影响,然而脉搏却剧烈地跳动着,彷佛不小心触摸到死神的镰刀般,甚至引发莫名的头痛…
…啊——在具体的混乱中,我找出自己身体不适的原因了,只不过是喝醉酒而已嘛,我不由得苦笑。就在刚才,我不是还骂瞬介喝醉只是在逃避现实吗?如果今天立场对调,相信他是会反过来体谅我的,想到这里,我反射性地抿起了嘴。
爬到楼梯转角时,我不经意地抬头看向二楼。弟弟广明正站在挑高的楼中楼边缘。
他双手放在雕花栏杆上,眼神漂浮不定,找不到焦点,而修长的手指就像在弹奏无形的钢琴般轻轻摆动。广明似乎发现到我的存在,漂浮的视线转向这里,接着用低沉阴郁的声音说,下一个就轮到亚以了。
“是小梢告诉你的吗?”我惊讶地问他,随即快步跑上楼梯,朝广明走近。然而他像是把我当空气一般,视线还停留在我刚才站的地方。我正打算开口叫他的名字,他突然转过头来,用阴暗的眼眸凝视若我半开的嘴,彷佛很排斥自己的名字被喊出来。
“你说亚以要被杀死了?是小梢告诉你的吗?”
广明维持靠在栏杆上的姿势不动,点了点头,隔着黑衬衫搔了搔肩膀。
“看看你这副样子。”我纠正他。“站没有站相。”
“啊?”
“不要装傻,我说得够清楚了,站好。”
广明不太服气地站正,再缓缓地把背挺直,然后转回正面,故意做出让人生气的慢动作。
“来根烟。”广明伸出右手。“我想抽。”
“我没有那种东西,现在重点是,你说亚以要被杀了,是真的吗?”
“亚以大概也会被一枪解决掉吧。”
“小梢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广明伸手比着右边的一扇门,是叫我自己去问的意思吧。然而我却动弹小得,广明看着我,绝望地叹了口气,迳自走下楼梯离去。
我像个石膏像直直站在原地,过一会儿轻轻吐了口气,擦掉额头上浮出的汗,再用力吸入氧气,让自己复活。没什么好生气的,也没什么好叹息的,反正广明也是小梢手下的牺牲品,他的脑子已经被动了手脚(虽然据说是他自愿的)。
我转身面对广明所指的那扇门,那是一扇很普通的,木制的门,而门里面…是小梢。
我往回走。
反正我们所有的人,再过不久都会被杀光,就算知道时间表跟详细内容又有什么意义?
不,还是有意义的,这个意义令人感觉到不安。
为什么不安?
事到如今…还会有什么?
※※※
将座位排成马蹄形,似乎是只有国民义务教育时期才会做的事,据说上了高中以后,男生跟女生的座位就会被隔开。我不清楚这样有什么意义,但我对这件事情却非常烦恼,这大概是因为伽耶子的关系吧。没错,我很担心伽耶子,如果座位不排成马蹄形的话,我就无法在课堂上观察她的表情,而且万一位子离得太远,连说话都会很困难。光是这样就已经够严重的了,却还有更过分的事情发生,实在是故意找碴。
是故意的。
那个老是找我跟伽耶子麻烦的家伙,究竟是谁?是神明、是命运或是偶然?就姑且称之为“那家伙”吧。我绝对不原谅“那家伙”,只可惜我没有力量,无法阻挡恶势力,毕竟我只是个小孩,既没钱也没力气,脑筋又不够聪明,还因此常被大人们欺负…真是无能到了极点。我很清楚自己的没用,每次一想到这些无能为力的事情,我就会很想哭,就像大人在失意的时候都会想喝酒一样,只要心情不好就大醉一场,藉此将难过的事情都给忘记…不,应该说是逃避,而我是小孩子,不能喝酒,所以就用眼泪来充当替代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