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艾蒂安，帕特洛克罗斯，还是骗子

艾蒂安，帕特洛克罗斯，还是骗子

自从前几天那件事情发生之后，他的行踪就变的古怪起来。他不会是那种向我悄悄表达爱意之后就永远躲藏起来，甚至一辈子的那种人。我的意思是，我或许有可能那样做，因为我的胆量无法支撑我同时表达爱意，随后还需要面对他，我猜想，我一辈子的勇气只够干这两件事其中的一件。这些天我接连在托斯卡纳碰到他，有时候看见他沿着小镇的路骑自行车，或是到海边酒吧喝上两杯，有一次我甚至看见他在海边散步，身边似乎还跟着某些人。但因为距离实在遥远，在他不发现我的情况下想要看清他身边的人是谁是有很大难度的，所以我只能灰溜溜的骑车回家里，一下跳到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没过一会，又一下子跳起来，跑到父母书房问雷诺（我父亲的名字。）：

“你看到艾蒂安了吗？”

没错，虽然我这么问，但我当然知道他在哪里。就是那个刚刚我看见在海滩上和另一个身影肩并肩牵着手的人，似乎已经忽略掉了我的存在。无论他是故意的，或者是根本毫不在乎我的感受，他都已经这样做了。

今天的阳光那样充足，这样的好天气虽然算不上奢侈，看起来只想是托斯卡纳平常的一天，但是却是令人心碎的一天。我不敢想象他身边的人是谁，因为我想不到任何一个能够配得上他的人，在我心里，他是站在最顶端的那个男人，我心里也不清楚原因，总而言之，他无可替代。但是反过来想想，我在他那里，或许并不是这样的。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在我们共同享用早餐的时候，他有无数的机会可以开口向我搭话，或是邀请我去托斯卡纳的海边，亦或者酒吧。但是他从未看向我，问我怎么知道的？因为我一直用余光，…或者是全神贯注的看着他，以至于有好几次差点把叉子杵到脸上，只能尴尬的用餐巾擦拭。与其这样，还不如干脆就不要出现在早餐时候的桌子边，干脆不要在我的苹果树下画画，更别说画的内容还是我。至于那些小字，我干脆可以直接将其理解为写错名字了，或者写下这些字只是因为我们之间的“兄弟情”罢了。

“现在应该在镇上。”雷诺甚至没有抬眼看我，专心致志的读着报纸，吸着烟。

“他有没有和你说他去镇上干什么了？”

“他说他去听音乐会。”

“音乐会？”

他接着就不理会我了，目不转睛的盯着报纸，挥了挥手示意我赶紧离开他的房间。好吧，好吧。我离开他房间之后就马不停蹄的赶到了镇上，我甚至会觉得自己可悲，就像是一只永远躲躲藏藏的老鼠，但凡受到了一点爱意就会飘飘然，然后失去真我，随后就被重重的抛在一边，再后来就无人理睬，直到某年路边的尸体被发现，也只会被吐槽一句：死老鼠，真恶心。

小镇有一个剧院，平时的演出，比如喜剧，或者音乐剧和音乐会之类都在那里举办。我几乎没有去过那附近，虽然在托斯卡纳旁边住了十九年，但是我记忆里上一次看音乐会还是在小时候，大概四五岁的时候。可笑的是，那个时候什么都不懂，还只是一个无知的，天真无邪的小朋友而已。我常常回想起童年夏天的日子，甚至我可以说，我的整个童年就是夏天。但是夏天终究会离去，它是炙热，热烈的，但同时也是短暂的。这样的好日子你不能一直享受，就像花一样，花有自己的花期，等到花期过了，自然就萎了。虽然等来年，花还是会再次盛开，但是已经不是同一朵了，你还是会感到惋惜，人也一样。就像我说的，艾蒂安只是来意大利享受夏天，等夏天结束了，他就会头也不回的离开。等他离开之后，来年夏天又会来一批新的游客，也会有新的人借宿在我们家，但他们终究都不是艾蒂安。苹果树、小溪、大海、太阳、花花草草、以及我，都没变，但是你还是会感到惋惜，难道不是吗？就像花一样。

打听了今晚音乐会的时间之后，我毫不吝啬的买了票——但是是两张。如果艾蒂安要带上他身边那个和他一起在岸边散步的人，那我也一定要以牙还牙，让他不爽。找谁比较合适？一定是一个有魅力的人，一个能够让艾蒂安产生：莫非马里亚诺已经对我没兴趣，开始和她亲近了？的感觉。最好的人选在我脑中一闪而过，诺亚，她是个法国人，我们之前在电影院遇到，她再合适不过了。我当然还留着她的地址和电话，我飞速的跑到街角的一处红色电话亭，拨通了她家的电话。

“喂？Noah！comment allez-vous? （你过得好吗？）”

“Quoi? Attendez, c’est Mariano? （什么？等等，是马里亚诺吗？）”

“Oui, oui. （是的，是的。）”

“哦，Mariano，我很想你！Tu me manque tellement! （我最近过得很顺利。）”

“Qu’est-ce qui ne va pas? （怎么了？）”

“想出去找点乐子吗？”

“什么？”

“音乐会，你来吗？J’ai acheté mon billet. （我买好票了）”

“当然没问题，我马上就到。”

挂断电话，抬头直望向太阳，阳光刺的我睁不开眼睛。

远远的，我看到诺亚蹦蹦跳跳的走了过来，朝我挥了挥手。她还是像之前那么漂亮，阳光照着她的发丝和肌肤，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内心却如同一汪死水，毫无波澜。这其实某种程度上也吓了我自己一跳，我现在已然达到了这种境界，心里不知道该觉得苦涩，还是幸运。诺亚是我许久未见到的好朋友，我们花费了许多时间叙旧——其实也没什么可以聊的，因为托斯卡纳并不大，况且我们两家的父母都认识对方。有的时候艾米莉会邀请她和她的家人一起来做客，通常是因为林赛有了新的做菜点子，所以才经常会偷偷摸摸的告诉艾米莉：能不能再邀请点人来家里？林赛的厨艺是米其林级别的——至少艾蒂安这么觉得，因为我有一次路过厨房的时候一不小心听到了她们两个人的对话。…话说回来，其实并不是不小心听到的，而是我在饭后专门偷偷跟着艾蒂安，假装漫不经心的饭后散步，实则跟进了他的步伐，踩着他走过的路，学着他走路的样子。林赛是一个很难相处的人，并不是因为她人品有问题什么的，因为她的“外表”太过于坚硬，以至于每个人对她的印象都是——暴躁的可怕！令人脊椎发凉的菲律宾老阿姨！但是艾蒂安在和她相处的时候似乎异常顺利，本身期待着二人爆发争吵，因为我从未见过艾蒂安生气怒吼的样子，我相信那肯定魅力四射。但是过了很久，他们也只是闲聊，甚至有说有笑。这下彻底颠覆了我对林赛的认知，但看到实现这一动作的是艾蒂安，瞬间觉得，合理多了。这种想法的产生是下意识的，就像我已经对艾蒂安的能力有了十二分的信任，我相信他能够办成每一件别人办不成的事情，因为这就是他的长处——没有任何短处。那天我只是想加入他们的谈话，我认为艾蒂安一定把林赛的心情安抚的很好，那天有可能成为我和林赛唯一的一次没有大喊大叫的对话。但是当我一进厨房，林赛就像是被触发剧情的NPC一样开始怒吼，我甚至忘记了原因。这或许就是她的初始设定，对所有人表示同等的愤怒，除了艾蒂安一人。

是否天底下所有人的初始设定都是喜欢艾蒂安呢？

这样一来，我就变得和其他人一样了。这样想，会让我心里好受很多，至少让我觉得自己没那么奇怪了。但是话又说回来，我并不想让全天下的所有人都喜欢艾蒂安，虽然我知道这样想很自私，但是我猜想我有这样的心思还是因为在最根源的那个原因——我自己。对自己没有十二分的信心，因为我知道，并且平心静气的接受自己的平凡。从未走出意大利的十九岁小屁孩而已，怎么能抢得过天底下所有人呢？况且我一定不是最佳人选，我只能做做白日梦，我甚至连和他一起独处的机会都没有。我多想回到他到来托斯卡纳的第一周，那是无忧无虑的一周：在马路上他对我的关心、在咖啡馆里偷偷留意他的脸、在果树下肩并肩的躺着、在小溪边嬉戏、河边的希腊神话。…

“你在想什么呢，Chérie（亲爱的）。”

「 Chérie」这个法语单词就相当于意大利语里的「Cara」，都是「亲爱的」的意思，是一个对很熟悉的人，...通常都指恋人或者孩子亲密的称呼。对于之前见怪不怪，甚至听了后暗自窃喜的“Cara”，现在听到这个词从除了艾蒂安嘴里说出以外的任何人说这个词，哦，当然了，还有艾米莉，雷诺，我最亲爱的父母以外，我都会觉得浑身不自在。我当然也没办法解释这一现象，要知道，平日里如果有像诺亚这么漂亮的女孩愿意这样称呼我，我心里一定会乐开花。但是这两天的情况与之前截然不同，我不好说这种奇怪的，反常的现象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一切都开始于他一只脚踏上托斯卡纳土地的那一瞬间。阳光时时刻刻都映照着他，就像是世界公认的大主角那样。或许诺亚也注意到我和之前的不同之处了，她一定看出来了。

“我没在想什么，哦，或许我在想什么。我正在想我们应该怎么度过Une nuit folle et romantique（疯狂又浪漫的夜晚）。”

“哦天呐，我果真还是最喜欢你啊。”她笑的嘴都快咧到耳根了。“对了，马里亚诺，你知道吗？最近我遇到很多很恶心的男的，他们一上来就直接搭讪我，而且是很恶心的那种。你猜猜他们怎么说？我记得前两天有一个美国男人，好像是来托斯卡纳过夏天的，他一上来就直言不讳的问我要不要去他住的酒店过上一晚。我说不，他就一直缠着我。你说是不是因为我魅力太大了？你觉得呢？我猜想肯定是的，就像上次中餐馆里的韩国大叔，一直找我要电话号码。搭讪我的男人真的好多，虽然我也同意了里面不少人，但是，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马里亚诺？你听到之后肯定心花怒放，眉开眼笑。不管有多少人来找我搭讪，我最后选择的你猜猜是谁？肯定是你！你多么可爱，我每次看到你一头茂密的深棕色卷发就心跳不止，还有你那样深邃的棕色瞳孔，简直照耀着我的心！你知道吗？在所有人里，你是最好的那个。除非之后碰到某些我更喜欢的，淡然我的意思并不是我不喜欢你，就是，有时候会有我更喜欢的人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如果真是那样，那也必定是上天的安排，我不能违背这样的安排。我觉得，我们一生中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有意义，上天这么安排一定是有原因的。这就是缘分，如果在茫茫人海中，你一眼选中了他，而不是...特朗普，拜登什么的，一定就是缘分。你但凡遇到了，就一定要珍惜。不管怎么样，你一定要深信不疑——你遇到某人总会有遇到的原因，并且你要珍惜他。”

她说的所有话我都无心理睬，全程想着艾蒂安的那张脸，令我魂不附体的脸。直到我听到她在众多废话里说出的唯一有道理的话：你遇到某人总会有遇到的原因，并且你要珍惜他。我的大脑自动代入了艾蒂安。我的一生中虽然没有遇到太多人，但是总归还是不止艾蒂安一个。自始至终令我这般迷恋的，就只有他了。所以，按照诺亚的道理，我遇到他一定有我遇到他的原因，上帝绝对不会为了让我心碎而创造出这样一个完美的男人。祂安排我们相遇在这样短暂又热烈的夏天，一定有祂的道理。但，怪就怪我太胆小。

听着诺亚叨叨了大几个小时，全程我都无心听她讲话，而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路过剧院的每一个人。艾蒂安？那个戴草帽的是艾蒂安吗——不是，那只是个渔夫。那个穿红色衬衫的是他吗——不是，那只是个图书管理员。那个梳着金色马尾辫的是艾蒂安吗——哦天啊，那甚至都不是个男性。

音乐会快开始了，只有五分钟的时间了，但他的身影从未出现在剧院前。

求求你，告诉我。艾蒂安，我最亲爱的帕特洛克罗斯，你现在身在何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