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苜蓿花开的时候,往前走,别回头。」
数着罐子里的安眠药。
1,2,3……刚刚好40颗。
四十颗画着不同的颜色,装在透明瓶子里,漂漂亮亮的。
摇晃瓶子,药片撞击的声音跟小孩儿玩的拨浪鼓多像啊。
恍惚听见孩子软糯的叫声:“妈妈。”
“妈,再给我讲讲你们的故事吧。”
“妈……我不想化疗,太疼了。”
“妈,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会的……”我抓着她仅剩骨头的手腕,根本不敢抬头。
我怕她看见我满脸的泪,也妄图从死神的镰刀下抢人。
可她最后还是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盒子……
那么轻的小盒子,那么细的粉末,比她来到这个世界轻了那么多。
·
程瑛楠说我疯了。
大概是吧。
我抱着盒子跪在地上,北风麻木了脸,嗓子被刀片划拉过,却是平静的控诉:“你没来,为什么。鹤昕日日夜夜都喊着想你,你为什不来,你为什么……”
“安瑾,我们离婚了……”
“你不救她,我恨你。”
她沉默一会儿,果断掐了电话。
手机摔了很远,旁人怪异的看过来,不掩饰的嫌弃像是在看疯子。
难怪瑛楠要离婚。
帝都冬天的风可真冷啊。
冻红的手一点点把盒子掰开,风那么肆意,这捧少的可怜的灰刚一露面就被卷挟着吹向高空……再没了影。
去吧,让风带着你翱翔吧。
·
不能再喝酒了,闺蜜都不来了。
不能再颓废了,房租交不上了。
随手抓起一件衣服,潦草的擦了擦嘴。
被时间淡化的奶臭味儿入鼻。
下意识的叫了一声:“鹤昕。”
没人应声。
为什么没人应声呢?
拨浪鼓的声音一点点的响起,等了很久却没有听到她咯咯的笑声。
怎么不笑呢。
想起来了,鹤昕啊,已经在天上了。
拍了拍脑袋,自己笑自己,酒喝多了真是容易忘事。
开啤酒的起子沾上新鲜的液体,被扔在地上。
·
被赶出来了。
怎么就没钱了,程瑛楠不是说结婚之后银行卡都给自己吗?
果然啊,还是食言了。
爸妈肯定会收留自己的,对吧。
安慰着自己,像无数次那样蹲在路边,拨通了电话。
只是这回对面响起来的是“你呼叫的用户不存在。”
爸爸怎么会不存在了。
妈妈呢?看着熟悉的号码,却再也不敢按下去。
·
被人捡到警察局了。
他们说了好多。
这才想起来。
爸爸妈妈早就……不认自己了。
警察被骂的狗血淋头,看过来的目光带着熟悉的怜悯。
他们问我还有紧急联系人吗?
我下意识的说程瑛楠。
·
我见到了程瑛楠。
她变得更有上位者风范了,笔挺的西装没有一丝褶皱。
只是她不再是我伸手就可以抱住的程瑛楠了。
我不跟她走。
我说:“你不是她。”
她皱了皱眉,是一脸的不耐烦:“别闹。”
·
我被抓回她家,见到了她新女朋友。
脖颈长长的,优雅的像一只白天鹅。
嗯,看来跟我离婚是不错的交易呢。
程瑛楠真喜欢她啊,跟当初喜欢我一样喜欢。
·
程瑛楠走了,年轻漂亮的现任来找我了。
“安瑾。”她轻轻吐出我的名字,轻叹一声,“真是个好听名字。”
抿了抿干涩的唇,我笑的讽刺:“确实好听。”
她附下身子说:“你生过孩子。”
鹤昕都跟风私奔了,我怎么算有孩子,我咬紧牙齿说:“没有。”
“你有,你骗不了我。”
“……”
“你跟一个男人生了孩子,对不对。”这么好听的嗓音,为什么像淬了毒的刀子,“你背叛了她,你不配当拉拉。”
我不配。
呵。
无力辩解。
“你所有资料我都有,你有兴趣看看吗?‘女神’安瑾。”
·
草草几张纸,概括了我的整个人生。
这种感觉……
怎么跟鹤昕最后有点像呢。
烧到最后,都是灰而已。
·
“女神”是我的逆鳞。
女人得意的笑,等着看我翻开文件后的失态。
我不能让她如愿。
文件被我撕了,塞进嘴里,好哽啊,咽不下。
那个女人怎么看着更开心了。
那么红艳的嘴唇。
怪可怕的。
程瑛楠不是说,不喜欢看女人画这么浓的颜色吗。
啧,又记混了,她说的是安瑾。
仅仅只是安瑾,安瑾不能画那么浓的颜色。
·
做噩梦了。
都怪那几张纸。
可是梦里程瑛楠好爱自己。
这是噩梦还是美梦呢。
·
记者来了。
好吵,跟那时候一样。
楼下的沙丁鱼涌动,人民币的腥味臭不可闻。
闪光灯的曝打里,这个女人像是在发光一样,红裙配着红艳的嘴唇,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魅惑不已,从头到脚都抖擞着金钱和优雅。
真好看啊。
·
又见到程瑛楠了。
她给了我一张卡。
没要。
笑话,她说了结婚之后所有银行卡都给我的。
她好忙啊,都没跟我说第二句话。
卡躺在地毯上对着我咧嘴笑。
·
我又回来了。
还是这个破小旧的房子。
这里不能离开的,鹤昕跟风玩累了肯定要回家。
鹤昕总吵闹说家里不好闻。
应该日日摆着鲜花,这样鹤昕就闻不到别的味道了。
·
最近睡眠不好。
公路上车“滴滴滴”的,聒噪。
鲜花到了,是一束香水百合。
跟着一起来的小家伙小小的,白白的一片,可爱死了。
还跟我一个姓呢。
要拿一个漂亮瓶子装起来。
鹤昕最喜欢画画了,看到了一定会给它们涂上喜欢的颜色。
·
漂亮瓶子里装了红黄绿三颗小药片。
真好看。
跟那年程瑛楠买回来的彩虹豆一样好看。
·
闺蜜来了。
她没忍住扇了我一巴掌。
“安瑾,你什么时候才能清醒啊!”
“我清醒着呢,来,再喝。”
她摔了我的酒瓶,捡起碎片拉着我的手,说:“你不清醒。”
“哼?”玻璃抵着血管,迟迟没有落下。
我笑她,语言刺激她。
她无力的垂下手,说:“程瑛楠不要你了,鹤昕也死了……”
“对啊,都死了。”
“可是你还活着啊,你活着啊。”
我甩开她的手,看着她,慢慢的,越笑越大声:“哈哈哈,我活着……我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我这么脏……”
·
她走啦,说好再也不联系了。
谁会跟一个疯子当朋友。
多好,终于一个人了。
清净。
·
百合枯萎了,一点也不香。
干枯的花瓣萎缩在一起,丑丑的。
旁边的瓶子里又多了一颗蓝色的。
·
新年了,窗帘黄黄的,要拆下来洗了。
“鹤昕,帮妈妈扶着梯子。”
过了一会儿,我掐着声音自言自语的回答自己:“哎,就来。”
·
程瑛楠突然来了。
还好昨天收拾了。
“你怎么还住在这里。”
捧着灌满热水的奶瓶,我笑的很开心:“鹤昕在这里。”
“鹤昕你看,我们一家三口都齐了。”
“你真的疯了。”
“程鹤昕已经死了。”
“嗯,死了。”
程瑛楠皱眉:“安瑾。跟我去医院治疗吧。”
治疗?
我看着眼前喜欢了十多年的人,第一次觉得那么陌生。
她被我赶出去了。
走的时候头上沾满了鸡蛋清。
·
程瑛楠真狠呢。
她怎么忍心。
她也要跟爸爸妈妈一样,送我进学院吗?
阴霾弥漫,看着天一点点黑起来,我只能蜷缩在床脚瑟瑟发抖。
黑夜降临,屋内鬼影曈曈。
黑影是人是鬼?
不对,他们白天是爸爸妈妈最信任的老师。
风吹的窗户咯吱咯吱的响。
“不要……求求你们……”
“放过我……我不是变态……不要扒我衣服,求求你们了,别摸我!别摸我!”奋力夹紧了腿,却挡不住三四双男人的手,枯如老树手指滑进来,横冲直撞,“痛,求求你们放过我……我不是病,别碰我……我才十七岁……”
“……放开我,放开我……放过我……”
“啧,不是处女了还装什么?这些女变态真是婊子,真水润啊。”
“我不是……我不是婊子……”
“我没病……”
“妈的,有病我们也不敢碰,爽不爽?嗯?爽了就叫,你们这种娼妓最骚了,喜欢吗?”
“……”
餍足的野兽提上裤子,桌上衣不遮体的少女双目失神,脸上泪痕和污渍纵横交错。
她小声且坚定的说:“我要告你们,我一定杀了你们。”
“告我们?”饱餐后的野兽翻脸不认人,叼着的烟直接按在女孩大腿内侧,在皮肉烧焦的气味里癫狂不已,“鞭子呢?真是爽的她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再来点辣椒水。”
“辣椒水喷眼睛没新意了,要不?”
“妈的,给我把它扒开,这灌进去多少就哭成这样,是嫌老子伺候的不舒服?看你这回舒服不舒服。”
“给我叫,狠狠的叫。”
日复一日,日复一日,被电击脱敏治疗到晕厥就是野兽开饭的日子。
野兽一边骑一边施虐,骂着污言秽语,分享着心得体会。
大概觉得自己又拯救了不正常的病人。
让女同性恋跟野**媾。
多棒。
·
学院又死人啦!
待满行尸走肉的三个月,大大小小的生离死别已经习以为常了。
我不懂。
为什么学院里人分三六九等。
最上等的叫猎犬,是野兽的儿子。
猎犬欺负羊群,挥舞着鞭子趾高气昂,可荒谬的是他们同样为了一个上床的机会每天打的头破血流。
猎犬只用伺候一个人,那确实挺不错的。
捏着手里的碎玻璃片,看着新来的女同志哭烂的脸,我迟迟下不了手。
就这样,我从猎犬变成了平民。
白天披着人皮的野兽真的是人吗?
我肚子里的孩子说不是。
孩子两个月大的时候,学院终于被封杀啦!
院长新的铁手镯,好看的嘞。
真的,这是我们见过的他最好看的手镯。
年岁久的猎犬被押解上车的时候疯了一样四处乱咬。
程瑛楠知道我怀孕了。
站在学院门口,我清清楚楚的看到她脸色变得很难看。
·
程瑛楠还是贴心的照顾我。
真的,很贴心。
贴心到有些疏离。
好像……自从我被关进学院,她被父母罚跪打骂之后,我们的感情已经像流沙一样一点点从指缝漏了出去。
我从背后环住她的身体,贴着她的背说:“阿楠,你还爱我吗?”
她拉开我的手,转过来面对着我说:“我爱你。”
“可我不能接受它……”
感觉到手抚摸上我还尚且平坦的小腹,整个人顿时僵了。
·
妇产科的医生都认识我啦。
摸着刚刚隆起一点的肚子,不知道是该笑还是哭。
不知道哪个臭男人的种,怎么突然就有些舍不得。
“宝宝,还可以跟妈妈呆一个星期哦。”
它好像听懂了,这一个星期里,它暴饮暴食,肚子很快圆了,还不安分的动着脚踢我。
它闹,我疼,程瑛楠冷眼旁观。
终于忍不住我跟她吵了一架。
那是我们认识两年吵的最凶的一次。
她摔了我给她买的小王子的摆件,冷冷的嘲讽:“安瑾,你在里面多风流快活,跟多少野男人苟合?孩子都坏上了,装什么呢?又当又立,亲亲你都不让。”
我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要怎么辩解,我真的不是婊子……
我不是女娼。
为什么程瑛楠也不相信。
小王子的头咕噜咕噜的滚到脚边,和她的玫瑰隔了好远。
·
给我麻醉流产的医生陪我说了好多好多话。
宝宝太大了,还不愿意出来,不知道妈妈造了多少罪。
医生说看到我腿上的烫伤了,问我要不要他帮忙报警。
很谢谢他的好意。
我说:“不是家暴,我是盛雅思学院的学生。”
“……对不起。”
从那之后我的伙食明显区别于其他同房病人。
程瑛楠来了几次偏偏都正好撞见医生。
医生说他的爱人曾经也是那里的学生。
我说要不给我看看照片,也许我认识。
照片上的少年炽热明媚,笑起来有两个甜甜的小酒窝,眼睛大大的,清澈灵动。
医生说:“他笑起来傻傻的,还是能怎么漂亮。”
我拿着照片愣住了。
我不敢抬头。
医生抽走照片,珍视的塞进外套口袋里。
我低声说:“对不起。”
这个少年我印象深刻,比我后进来,在被侵犯的时候抵死不从……砸碎了烟灰缸,吞着地上的碎片。
最可悲的是少年被粗暴的救治下活了。
第二天中午,恼怒的野兽叫齐全部羊站在门口围观惩罚。
我数的很清楚,十三个野兽,三个三个一进,玻璃划破了少年的咽喉,整整三个小时,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长大的嘴里咕涌的是艳红的血,他抓挠着身上的人,不停的流泪……
他被抬出来的时候,尸体已经僵硬了,两条腿还是打开的姿势再也合不上了,哪里都是。
他被抬着,赤身裸体的围着学校转了三圈。
新来的在哭,久的腐朽拍掌称快。
我是佩服他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医生,只说:“他很爱你。”
“谢谢。”
他说,他要留在人世间看他没见过的景色。
他说他不会自寻死路,但也不会再爱一个人。
他说,活着从书院出来,熬了那么多苦楚,一定要幸福。
他还说,他的爱人喜欢苜蓿花,在花开的时候,在花海里许个愿就能看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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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说医生,程瑛楠生气了。
流产让我脾气也暴躁起来,我没忍住跟她对呛。
她突然很古怪的说:“安瑾,没有我,你早就死了。”
“我……”
是啊,没有她,我早就死了。
死在高一这年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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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活的小镇偏远且落后,小山里的人家愚昧落后。
走出大山去城里读高中的,我还是头一个。
喜讯传来的时候,父母一改只生了一个没用败家女儿的颓废,热情的招待每一个上门的亲戚。
我看的明白,母亲喜欢的不过是随礼的红包罢了。
她嘴上说着去城里读书了别委屈自己,却没给过超过十块的票子。
文具还都是隔壁辍学放牛孩子不要的。
山里没感觉课本上说的城乡镇的差别,可当我挤在车厢里自己打着补丁的布鞋踩到锃亮皮鞋的时候,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一直很“自卑”。
班上的女生好时尚,那我就默默无闻当一片叶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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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花太多了,叶子突然变得刺眼起来。
怎么也没想到仅仅是一个水杯,让我堕入了永远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