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以来,天津卫一直是京城下的第一通衢要道,不仅人口稠密经济发达,而且集市贸易非常兴旺,素有“十集一市”之说,每年逢到赶大会之时更是商贾云集热闹非凡,一直要到足足满一个月之后才会散去。话说乾隆年间,天津卫近郊连柯里有个书生名叫刘钟,他自幼聪明伶俐勤奋好学,及弱冠之年便考上了生员,长的也是眉清目秀一表非凡,英俊潇洒风姿翩翩,是此间少有的美男子,一直尚未娶妻。只是他生性文静,平时除了读书之外也不出游,只是为了应付学府考试会文之时方才进一次城。他家世代居住连柯里,家中没有田地也不太宽裕,所以便在村中开了一个小小的酒肆以博取每日的温饱。刘钟的父亲担心他为此荒废了学业,于是便请了他的表哥骆生日常来帮助自己经营,和刘钟暂时同居一室。
与刘家相邻而居的是一家姓张的富室,家中颇为富足,可是老两口却膝下无子,只有一个芳龄二八的女儿名叫盈盈,也是生的明眸皓齿靡颜腻理,容貌艳丽远近皆知。有一天她偶然与当地丐帮的头领田二之母邬氏在门口闲聊,忽见刘钟从门口信步经过。她在旁低头斜眼悄悄窥视,只见刘钟身穿白衣长袍,脚踩青丝鞋履,手上还摇着一把青竹扇不急不缓徐步而行,可谓温文尔雅玉树临风,不由将她看得春心暗动,一直悄悄看着刘钟,直到目送他的背影远去。邬氏在旁将这一幕看了个满眼,心中已然猜得她意,于是便开玩笑道:“刘学究倒是一表人才,也不知谁这么有福气生了他。不过老身听说他还尚未婚娶,若是能和姑娘您作鸾凤之配,那可真是一对天作地设的玉人。”
盈盈一听此言当即面颊绯红,忸怩半天方才责备让邬氏不要乱说,邬氏见状心中更加了然,她知张家有钱,于是又对盈盈道:“若是您能酬谢十匹丝绢作为老身的敛装,那老身便能做你的媒人前去说媒,必定会一帆风顺马到成功的。”盈盈一听羞不可耐,低着头莲步轻移急忙回屋去了,邬氏在后叫得数声也没将她叫住,只好抚掌叹息怏怏而去。到得第二天一早,张母带着盈盈到亲戚家去作客,路过集市的时候,刚好碰见一群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公子哥们,这伙恶少泼皮一见盈盈生的美貌便起了歹心,当即争相上前故意挤撞,转眼即将张母挤得不知所踪了。盈盈见母亲被人挤散,而诸恶少又将她围着意欲不良,她心中不禁又惊又怕,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焦灼不安四处找寻间,忽见道旁有间凉棚,一个老妇人正在凉棚下卖着茶水,她仔细一看,原来这老妇人正是卖油郎郭析的母亲殷氏,也是住在她家附近的邻居。此时她得见熟人犹如见到救星,急忙快步进入凉棚中躲避。殷氏一见便知缘故,于是大声呵斥诸泼皮无赖让他们离开,如此盈盈才稍感安心。殷氏见状又问盈盈道:“小娘子为什么要独自一人出行呢?”盈盈回道自己本和母亲一道去探亲,不料半路被挤散了,殷氏听罢一脸惊讶道:“真是危险之至啊。若是遇见不良匪人将小娘子抢走,那岂不是你的父母要痛不欲生了?幸亏老天有眼,今天遇见了老身,你且不要害怕,待集会散去老身就亲自送你回去。”盈盈一听眼前之际唯有如此,当即便谢过殷氏,自己坐在小凳上面向墙壁一言不发。
过了片刻忽然来了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一见盈盈坐在里面有些吃惊,待殷氏上前对他耳语几句之后他便来到盈盈身旁将她细细打量一番。盈盈不知这是何人,被他看得心中发毛,于是斜着眼睛用余光偷偷窥视,只见此人脚穿一双麻履,身着开襟短衫,胸口还有一团乱毛犹如刺猬般,一双三角小眼死死将她盯住,表情猥琐可恶。盈盈见状心中更加害怕,于是便闭上眼睛不敢再看。男子将她上下打量一番便回身和殷氏又耳语了数句方才转身离去,殷氏随即对盈盈道:“还请姑娘代老身看一下红泥炉,不要让茶沸了出来,老身有点事情去去就来。”盈盈见刚才那男子和她耳语已然有些疑惑,此时听罢此言心中不由起了疑念,怕她将会对自己不利,于是便先假意应允下来,待殷氏前脚一走自己后脚便急忙从凉棚后钻出逃走了。
待她抬头放眼望去才棚后是一片荒野之地,周围俱是没腰深的野草,地下荆棘密布凸凹不平,她四顾茫茫不辨道路,只有信步而行。这一路也不知走了多久,双脚也被荆棘刺的鲜血淋漓,可是她还没找到回家的路。盈盈心中惊惧万分,仍是忍痛前行。此时已是夕阳西下新月挂树,眼看着天色逐渐暗了下来,盈盈心中愈发着急,正在四处张望间,忽见一翩翩少年迎面而来。她不知来者何人,急切间连忙伏下身子躲在草丛中一动也不敢动。待少年走至近前,盈盈借着月光看去,真是无巧不巧,这少年郎正在自己心仪已久的刘生。原来刘钟今日正好又逢会文,所以刚从城中准备返家,因为看天色已晚,所以便抄了一条捷径。
盈盈一个单身少女,此时又在荒郊野外迷了路,心中慌乱恐惧无以复加,忽见刘生直如同见到救星一般,当下也顾不得羞涩,站起身便向他呼叫道:“刘郎止步!”刘钟低头正在疾行,不妨野草中忽然站起一人,口中还呼叫着让他留步,着实将他吓了一跳。待他定神一看,此人居然是自己的邻居盈盈姑娘,心中更觉惊讶万分,当即便问道:“姑娘怎么会在这里?”盈盈便将随同母亲探亲不料却被挤散之事说了一遍,然后哭泣着说自己不识路径,请求刘钟能带她回家。刘钟听罢才知缘由,他本是个侠义好善之人,再说盈盈又是他的邻居,所以当即便应允了下来,于是自己便在前面带路,让盈盈跟在后面踏草而行。
只是这片荒草地颇为坎坷,走不多时盈盈便娇喘吁吁香汗淋漓,纤步挪移之间常被绊倒,步履蹒跚屡行屡仆,真是苦不堪言。而刘生在前却是一直和她保持数步的距离,即使看见她跌倒也不上前搀扶。两人又走了片刻盈盈心中微怨,忽对刘钟说道:“刘郎莫非很憎恶妾吗?如若不然眼看妾如此狼狈为何忍心不施援手?”刘钟听后急忙回道:“不是小生不愿意,而是此刻你我二人孤男寡女瓜田李下,理应辟嫌才是。”盈盈一听不由嗔怒道:“此时夜黑风清,若是有人看见男女同行,谁还信我们之间是清白的?况且现在妾身这番模样,除了你也不会有人知道。你即便是憎恶妾,妾也愿意以身相许。”刘钟一听此言不由惊喜万分,其实他心中也早已对盈盈的美貌仰慕已久,只是因为家中贫穷和张家门户所差甚大,所以一直不敢做非分之想,此时忽听盈盈愿意以身相许,不由心花怒放喜不自禁。
可他转念一想自家和张家却是贫富悬殊,即使是盈盈愿意只怕他的父母也不愿意,于是便对她道:“能得到你这样的佳人为偶这也是我心中的夙愿。只是你我两家贫富悬殊门户迥异,倘若中途有变那该如何是好呢?”盈盈听罢咬牙毅然说道:“妾仰慕郎君文才出众英俊儒雅,所以才愿意委身下嫁。此念心中所藏已久,非今日才有。我们此刻能邂逅与此,可见这也是天作之缘,若是日后中途有变,妾唯有一死而已。”说毕便眼泛泪花低声哭泣起来。刘钟闻听此言不由大为感动,一边回身从袖中取出手巾替盈盈擦去脸上的泪珠,一边对她说道:“你的深情小生已铭记肺腑,明天小生就央请媒人上门提亲。”盈盈听他此言心中这才放下心来,于是便向他要过手巾作为定情之物,还将自己手上所戴的碧玉戒指脱下送给了刘钟作为信物,这时刘钟方敢搀扶着她择路而返。
待行至张家门口已是二更时分,刘钟向盈盈辞别便欲离去,盈盈又拉着他叮嘱了半天,眼见他的背影消失在了黑暗中方才转身轻轻叩门。张母自盈盈走失之后四处寻找不得,心中又急又怕只好涕泣而回。盈盈的父亲听说后更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仅派遣众仆人出去到处找寻,还将她的母亲一顿训斥。正在二人焦灼不安心神大乱之时忽听有人叩门,待开门一看门外却正是自己的掌上明珠,张母顿时喜极而泣,一把将女儿抱在了怀中,而张父此时心中也才松了一口气。待得三人返回屋中,盈盈便将今日之事详尽告知了自己的父母,并且说道若不是刘生相送今日恐怕就回不来了,她的父母听罢才知缘由,心中也对刘生感激不已。而刘钟回到家中也将此事告诉了自己的父母,父母一听也都很高兴,第二天一早便托了个媒人上张家提亲。
张家见刘家托人提亲,虽说老两口很感谢刘生,但是张母终究对此有些怀疑,况且刘家也不富裕,害怕女儿嫁过去会跟着吃苦,于是张母便对盈盈说道:“这可事关到你的终身幸福,你可要仔细考虑。千万不要象卓文君卖酒一样被人耻笑的时候才后悔啊。”盈盈低头羞涩的说道:“女儿知道您是怕女儿嫁过去受苦。只是贫富皆有定数,女儿看刘郎骨秀神焕,似乎终究不是池中之物啊。”张母听罢已知女儿心意,等给盈盈的父亲一说他也就同意了,于是两家便立了婚约结为秦晋之好。刘生更是欢喜万分,自此以后便开始打扫庭院清扫堂屋,将新房准备好,而张家也赶做嫁衣备置嫁妆,就等着算一个好日子给二人完婚。
刘张两家联姻的消息不到数天就传遍了连柯里,众人闻听之后都觉得郎才女貌甚是相得,纷纷上门恭贺,唯独田二之母田邬氏自上次和盈盈说过以后正等着她家上门找自己做媒提亲,如此一笔丰厚的谢礼唾手可得,不料张家却这么快和刘家结为了胭亲,这愿望自然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失望之余不由暗生怨恨,心中道这么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妮子居然敢绕过老娘自许婚姻,害的老娘连身衣服都没得到,实在是可恨至极。而卖油郎郭析的母亲郭殷氏上次在凉棚中本拟借此时机将盈盈先骗至自己家中,让儿子捷足先占,待生米煮成熟饭后再送回张家,到时张家不同意也得同意。没想到如意算盘虽好,却没想到却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竟然让本已入了虎口的肥羊逃掉了,反而为他人作了嫁衣裳,成却了一段好姻缘,自然也是咬牙切齿妒恨交加。
一次二人偶然相遇闲聊,说起此事都是摩拳擦掌恨恨不已,于是便一拍即合起了坏心,埋头扎在一起窃窃私语商量了半天,准备同作鸩鸟来破坏刘张二人的婚姻。一日田邬氏眼瞅着盈盈随父亲去了亲戚家,于是便先和郭殷氏商量好,然后上门假意找张母借针线,闲聊间故意问张母道:“大娘觅得如此乘龙快婿,真是羡慕死老婆子了。只是不知道刘家可曾下过聘礼吗?”张母笑道:“暂时还没有,只立了婚约。”邬氏听罢似乎张嘴欲言,可看看张母又将话咽了回去。张母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有些疑惑,于是便欲问个究竟。邬氏踌躇再三,忽然拍掌说道:“老婆子几乎忘记了,佛经上曾经说过:破坏别人婚姻者,要永堕拔舌地狱啊。”张母见状心中更加疑惑,更加追问不已。
此时邬氏才作不得已状对她道:“日常经常受大娘照顾,即使是舌头被拔掉也不敢不说啊。盈盈是富家女子,向来娇生惯养受用惯了,而刘家连一碗稀粥都不能周全,且刘生每日在外寻花问柳,时常还在一些**家中留宿,而且患有肺痨症,经常咳血不止。若是将盈盈嫁过去不是等于将她送入火坑吗?”张母听罢不由半信半疑,因为此事她却从未听人说过,所以一时不知真假。邬氏见张母脸上阴晴不定,显是不甚相信,忽然厉声说道:“大娘尚且蒙在鼓中吗?实话告诉您,上次你们母女二人被冲散之事,就是刘生和他的同学所为,这样他才有机可乘,让你全家感激他的恩德,否则的话,像你们这样富贵之家的千金,怎么会心甘情愿的委身下嫁给这个穷小子呢?”张母之前对此事本就有点怀疑,此时听邬氏说的真切心中不由信了大半,当即便勃然大怒。
邬氏见状心中暗喜,反而假意安慰张母道:“大娘切勿动怒。以盈盈的容貌品德,何愁找不到金龟婿。这事就包在我老婆子身上,你就放心好了。”张母闻听口中连连称谢,并送给她了一匹上好绸缎。邬氏推辞了一番便收下了,随即又闲聊两句起身告辞出门而去。而郭殷氏在此同时也去酒肆中找到刘父,一见他面便故作惊讶道:“我看你年龄不算大,为什么变得如此昏庸糊涂呢?”刘父一听莫名其妙,便问她何来此言。郭殷氏道:“我听说你家贤郎聘了张家的小姐,有没有这回事?”刘父听罢点了点头,仍是一脸不解。郭殷氏又道:“我还听别人说,您家夜里挖掘地窖得到了斗大的黄金,不知有没有此事?”刘父一听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当即哈哈一笑道:“哪有此事。若果真有这好事我还会在这里开这营生不成。你可千万不要瞎说啊。”
郭殷氏听罢正色道:“既然没有此事,你家怎么敢聘盈盈呢?这小妮子虽然貌若天仙,但如果穿得不是锦绣必然会磨破她的娇嫩的肌肤;吃的要不是山珍海味必然会将碗摔破哭闹不休,若是偶然得个小病,光那人参茯苓之类的补品没有万钱是万万不可的。且她日常只知蓬头散发和家童踢球斗虫,既不会作家务也不会女红,真要是娶来当画中人看看还是可以的。而您家中贫穷没有田地,只靠着这酒肆来搏得些蝇头小利,若是真是让贤郎娶了她,只怕将来她进门之日就是你被气死之时。”刘父一听大怒,当即便将媒人叫来,让他去张家辞婚。媒人一听很是为难,便问是什么原因以致于要退婚。刘父正在气头上,便随口答道:“就说我儿得了重疾。”媒人听罢答应了一声便来到张府,对盈盈的父母说明了来意。
此时张母早将邬氏所言告诉了丈夫,可盈盈的父亲还是有点不信,于是张母便问媒人道:“刘生是有肺痨症吗?”媒人听罢便随口称是。张母对丈夫道:“如何?我所言非谬吧。”张父见状心中也无疑意,当下便点头同意了,于是瞒着女儿毁了婚约。过了十数天,盈盈在家中见父母忽然不提成亲之事,而刘家又迟迟没有上门商议,于是便去询问母亲。张母不忍见女儿伤心,言语间支支吾吾闪烁其词,盈盈见状心中疑窦丛生,待回到闺房中又去询问贴身婢女,婢女对此事略知一些,便悄悄告诉了她。盈盈听罢只觉一个晴天霹雳,瞬间万念俱灰伤心欲绝,哭得是梨花带雨死去活来。
张母得知后赶紧前来相劝,并道这是刘家因病主动上门毁约的,盈盈也不听她说,只将自己锁在房中哭泣,整整两日不饮不食。第三天早晨张母起来隔窗呼她,可叫了半天房内也没动静,她心中很是不安,于是便急忙派人去将自己的丈夫叫来,及至张父赶到和她一起破门而入却为时已晚,只见盈盈已用三尺白绫将自己悬于梁上了。二人及一众家仆手忙脚乱的将她从房梁解下,张母用手一摸虽然身体尚有余温,可口鼻却没了呼吸,显是悬梁自尽未久。夫妻俩是悲从中来嚎啕大哭,心中均是悔恨不已,可是此时人死不能复生,说什么也没用了。待老两口哭毕便命人买来棺材将盈盈入殓,并将她日常所戴的金饰玉钗都尽数放在棺内陪葬。
郭殷氏和田邬氏闻听此消息之后不仅不悲反而心中大快,还故意去买来纸钱专程上门祭奠。郭殷氏假意抚棺痛哭之时,不经意间看见了棺内的陪葬物颇为丰厚,她当时便心中大动贪念顿生,待傍晚盈盈下葬之后,她一回家便迫不及待的和儿子商量起来,谋划好今晚去掘墓,将棺中的黄白物都席卷一空。接着她便去村头沽酒买肉,让儿子吃饱喝足,然后郭析便趁着酒意踏月荷锄而往。待郭析到得盈盈新坟一看,只见坟头白幡飘动纸钱零落,好不凄凉。他用手一探泥土甚为松散,当即便使足力气挖了起来,不多时便将黄土移去,将棺盖打开,看见棺内果然如母亲所说金银首饰不少。他心中大为欢喜,将棺内陪葬之物尽数搜走放入腰囊中。
正准备离开之时忽见盈盈一身敛衣皆为锦缎所制,若是拿来卖掉可值不少钱财,想至此处他便伸手去剥敛衣,不料才将盈盈尸身搬动得几下,忽见她全身一震,随即口中发出一阵似有似无的**,脸上睫毛跳动数下,眼睛似乎马上就要睁开。郭析一看这是走尸了,直吓得是魂飞魄散屁滚尿流,转身便落荒而逃,奔入旁边的树林里连大气都不敢出。过得片刻,只见盈盈忽从棺中站起,随即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站在棺旁呆立片刻,又慢慢坐在地下轻声喘气,好像力气不支一般。郭析躲在树后窥视了一会,发觉这似乎不像是走尸,于是壮起胆子从树后走出,对盈盈远远呼道:“盈姑娘莫非是死而复生了么?”原来盈盈当时悬梁未久,只是一时闭气,父母却不知晓,以致于将她活埋,幸好泥土松散不至于隔绝空气,而郭析晚上盗墓打开棺盖流进新鲜空气,兼之剥敛衣时又将她左右晃动,她这才还了魂醒过来。
可此时连她自己也不知所在何处,正茫然坐在地下喘气之时忽听有人相问,抬头一看相距甚远也看不清此人相貌,于是便对其说道:“我此刻如梦方醒,实不知身在何处。若是你能背我回家,我家定然会有重谢。”郭析一听大喜,马上便点头应允了,上前将盈盈负在背后便走。可行至半路他忽转念一想道:自己本是为了盗墓掘金而来,若是她家人知道了可是罪名不小啊,别到时候赏金没拿到却吃了官司,那可就亏大了。想至此处他停下脚步转头对盈盈道:“你家所陪葬之物都在我的腰囊中,还请姑娘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此时乌云散去月光皎洁,刚好正照在他的脸上,盈盈低头一看不由心中大骇,几欲叫了出来,原来这人正是当日在凉棚中不住打量自己的粗莽大汉,此刻在这深更半夜又见到他,如何能让自己不害怕。
她半响方强自镇定对郭析道:“我之所以能复活,全是你的恩德。感谢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去说这件事呢,你就放心好了。”郭析听罢这才安心,可走了一会他又觉不妥,对盈盈道:“深更半夜背着一个女子行路,要是被巡夜的人遇见岂不是说不清了?”盈盈道:“那你意欲何为?”郭析想了想道:“此处倒是离我家不远。以我看不如先去我家,你和我母亲先将就一晚,待明日再送你回去。”原来他心中对盈盈的美貌仍是念念不忘,此时又起了歹念,想要故技重施。盈盈听他说毕,知道他心存不良,本不想答应,可一想这荒郊野外四下无人,若是惹恼了他用强,自己可就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到时只有逆来顺受的份,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先应允下来。郭析见她同意心中欢喜万分,当即背着她大步流星的向家中赶去。
不消片刻他就来到家门前,先举起拳头将门擂得数下,可里面却无人应答。郭析正待开口叫门,忽听村外巡夜之人的柝声不绝,且这声音越来越近。他心中焦急,便放下盈盈随手在地下摸起一块石头擂起门来,可等了一会门内仍是没有动静。郭析知道老娘还在家中,可这么半天居然没听见自己的叫门,莫非是睡得太沉?此时耳闻柝声越来越近,他生害怕被巡夜人看见说不清,心中急怒之下后退数步,举起右足便向大门踢去。这一脚势大力沉,只听一声闷响,大门便轰然倒下。郭析将盈盈一把拉入房内,随即到处找寻母亲,却始终不见。等到巡夜之人远去之后他方才敢点上蜡烛四处查看,待他寻到门口却见门板下压着一人,看装束正是郭殷氏。
郭析见状大惊,急忙将门板抬起,只见郭殷氏头破血流的躺在地下,早已去见了阎王。原来郭析晚上走后郭殷氏便将剩余的酒喝了,可是又不胜酒力,于是就靠在门后睡着了,连郭析回来砸门都没听见。不想郭析见无人应答急怒之下举足将门踢到,倒下之时不偏不斜正砸在她的脑门上,当即便一命呜呼,连**都崩了出来。盈盈见此恐怖之景不由双腿发软面色煞白,躲在一旁瑟瑟发抖,而郭析更是又惊又悔,面色铁青不发一言。过了片刻他回过神来,转头便问盈盈该怎么办。盈盈见他面色铁青目有凶光,心中自是骇惧万分,但她素有急智,于是温言对郭析道:“我现在死而复生本就骇人听闻,与其惊吓别人,还不如嫁给你算了,反正现在我的棺材还在,你现在就可以将你母亲的尸首埋了进去,我们再一起远走高飞。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岂不是更好?”郭析一听此言正合他意,当即便点头同意了,随即便嘱咐盈盈在家守候,自己则背上殷氏的尸体带上锄头出了门,直奔盈盈的新坟而去。
盈盈眼见郭析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中,急忙起身奔出,好在这里离家不远,道路也还认识,于是便摸黑蹒跚而行。待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村头,远远便看见前面有一堆火光,还有一人在火前低声嗓泣。她走近一看,发现这人一身素衣,手持蜡烛正烧着纸钱,火光将他的容貌映得分外清楚,正是自己朝思暮想为之魂牵梦萦的刘郎啊。盈盈见他心中大喜,急忙挥手呼道:“您是前度刘郎吗?妾已经复生了,自此弦断可续破镜能圆,千万不要以为我是火光中的魂魄。”刘生自听说盈盈自尽之后心中悲痛万分,他知盈盈之死全是为了自己,可是却又不敢违背父亲的意愿,只好晚上偷偷到村头来烧纸祭奠盈盈。正在伤心时却忽听有人唤他,待抬头一看发现这人一身白衣长发散乱,面如黄纸身似纸鸢,正是前日为自己殉情而死的盈盈。
这一下将他骇得是毛发竖立汗湿衣衫,当即大叫一声从地下一跃而起,口中结结巴巴道:“毁约都是因为父母之命,可万万怨不得小生。”盈盈见他把自己当做了鬼魂,于是急道:“妾真的活了。”刘生听罢却坚执不信,对盈盈道:“世上难道还真有返魂香吗?卿即使是想学焦桂英,可小生却不是王魁啊。”(戏剧故事人物,出身妓女。善良多情。曾多方帮助落难的王魁,结为夫妇,不料反被抛弃,愤而自杀。死后鬼魂活捉王魁,达到了复仇的目的。故事最早见于宋张帮几《侍儿小名录拾遗》和罗烨《醉翁谈录》。明王玉峰《焚香记》也写其事,但情节有所不同。)盈盈听罢更觉凄恻,于是便想上前拉住他的手细说,不料刘生见她欲拉自己,以为她要前来复仇索命,惊呼一声便转身而逃,盈盈紧随其后苦苦呼唤,他却脚下如飞头也不敢回。
待刘生一路狂奔回家,一进门便返身将门紧紧拴住,倚在门后大口喘气。与他同住的骆生见状惊诧万分,便询问他为何如此慌张惧怕。刘生双股战栗抖如筛糠,唯有手指窗外战战兢兢道:“盈盈变作厉鬼索我性命来了。”骆生一听大惊,急忙来到窗前向外看去,透过窗纸果然看见外面有一女子的身影,还伴随着一阵嘤嘤哭泣之声。骆生见状不由毛骨悚然,急忙返身从墙上取下猎枪,从窗隙中悄悄瞄准女鬼开了一枪,只听霹雳一声巨响,女鬼应声而倒作了聻(鬼死所变)。这时团头田二正和保正在村外巡夜,忽听枪声传出不知发生何事,于是便循声来到刘家房前,一眼便见地俯卧着一个女子动也不动,显是已然毙命。
待上前敲门询问,骆生在屋内回道用枪驱逐女鬼。田二怒道:“我见这女子明明是人,怎会是鬼?你休要骗我,人命关天,岂能由你胡说。”骆生和刘生一听都很惊讶,于是便出门来查看,一看之下盈盈有形有质,哪是什么鬼物?骆生面色惨白,知道自己误杀了人,刘生更是痛悔不已大哭起来。田二见状以为他是心虚胆怯,于是便让保正去官府告官,自己留下看守着他们。不多时骆生便拉着刘生回到了房中,田二找来一床破芦席先将尸身盖住,自己搬来一张长凳坐在旁边,转头一看墙角的木架子上还放着几坛酒和一些腌制的小菜,于是便将抱过酒坛将就小菜喝了起来。刚喝了数口忽想起听人说过凡是新亡之人最容易走尸,于是又找来一根碗口粗的木棍放在手边以防走尸,这才放心大胆的喝起酒来。
待一坛酒喝了个底朝天,他已经是醉眼惺忪头晕眼花,不知不觉便靠在凳旁沉入了醉乡。说来也巧,田二的母亲田邬氏本是个接生婆,这天晚上适逢有人相请,待接生完毕已是半夜三更,回来之时路过此地,一眼便见自己的儿子正耷拉着头抱着酒坛坐在地下鼾声如雷。邬氏一见又惊又气,知道儿子又喝醉了,心中担心他夜深受凉,于是便上前使劲摇晃他想要将他叫醒。不料方用力摇得数下,田二忽的睁开眼睛,一见邬氏便满脸惊恐之色,不待邬氏说话顺手便拿起手边的木棒当头一棍劈头盖脑地打了下来。这一下出其不意猝不及防,邬氏哪里能躲开,当即便被打在脑门顶上,连叫都没叫就倒在了地上。田二见她倒地,又照着头上补了几棍,直到见她不动了,方才提着她的脚将她拖入了芦席下,随即又搬过一坛酒喝了数口,这才靠着凳子继续沉沉睡去。
到天亮的时候,县令听保正前来报案,便派几个衙役将骆生刘生及女尸一并带到堂下,先将骆生和刘生传来细细询问,两人皆将事情原委一一说明,刘生最后跪在地哭泣着请求用自己的命来抵盈盈之命,以此了却前生的冤孽。正在这时仵作也将尸体查验完毕,上前禀告县令道:“此女尸头顶颅骨裂开,这显然是钝器伤而不是火器所为。”众人一听不由大奇,保正也急忙前去查看,却发现这具女尸居然不是盈盈而是邬氏,他当即惊得面无人色,结结巴巴的向县令回禀道:“大人,此,此人并非盈盈,而,而是田邬氏。”县令听罢也觉得匪夷所思,于是便又转头问地下跪着的骆、刘二生,两人听得如此更是面面相觑,不知尸体为何忽然变成了田邬氏,皆是一脸茫然之色。
县令见二人不似作伪,况且保正来报案的时候也说是盈盈被火器所毙,便命保正去将田二找来询问。待保正和两个衙役到刘家一番找寻,这才发现田二坐在地下尚在黑甜乡中,于是一个衙役上前用力拍着他的肩膀想要将他叫醒。不想田二眼睛一睁便如疯子般抓起手边的木棒劈头盖脸的打将下来,好在这个衙役眼明脚快这才躲开,田二却不甘罢休,追着他便欲继续击打,余下二人见状大吃一惊,赶紧上前制止。三人合力好不容易才将他制服,将他用绳索捆绑起来,木棒也被夺下仍在一旁。田二却依然拼命挣扎,口中还大声喊着:“有鬼,有鬼!”,如同中邪了一般。三人费尽气力将他带回公堂,田二却依然狂叫不已,县令见状不由勃然大怒,命人先将他用鞭子笞打二十下,又打来一桶井水从头浇下,这才让他清醒了过来。
他一见县令坐在面前,不待发问便上前滔滔不绝的说了昨晚骆生杀盈盈之事,并道夜半忽见盈盈走尸,被自己数棍击倒,这才不至于被其所害。县令听罢不住冷笑,只让衙役带他自己去看。田二一见芦席下的尸身并非盈盈而是自己的亲母邬氏,当即是张口结舌呆若木鸡,半天才抚着母亲的尸体嚎啕大哭起来。此时忽见郭析的邻居匆匆赶来,一到公堂上便说清早起来见郭家大门倾倒,进去一看屋内母子二人皆失踪不见,门下还有大滩的血迹,所以才前来报案,请求县令前去查看。县令闻听便派了两个衙役随同前去,不料刚出衙门就见郭析扛着锄头正在街上买花烛,满面皆是喜悦之色。衙役上前不由分说便将他拿住,一看他肩头有血面上粘土,带回堂上问他母亲郭殷氏所在何处,他却是全身战栗是口不能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