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我记事起,我便明白自己是从尘埃中诞生的
我的母亲是祁硕贞的丫鬟,她风风光光嫁入梁府时,母亲便是她的陪嫁,当了个妾室。母亲生的温婉秀丽,柔和的眉眼,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想必年轻时更甚。
正因如此,母亲很快得到了梁老爷的垂爱,生下了我。母亲唤我今朝,她希望我“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总是吻着我的脸,“朝儿朝儿”地轻轻喊着。
但老爷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女人,更何况母亲只是个妾室,这肤浅的垂爱又能留到几时?
老爷很快有了新欢,母亲郁郁寡欢,她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从前轻唤她“玉翡”的男人会如此薄情,便每每写信给老爷,奢求能够回到曾经。可老爷被搞得更烦了,母亲彻底失宠了。
加之母亲性格逆来顺受,在相府并不受尊敬,下人对她的态度也懒散敷衍,以至于后来母亲被污蔑成善妒歹毒,心思不纯,妄图取代正妻的女人。祁硕贞本就暴怒多疑且家世显赫,连老爷也要让她三分
一气之下,她命人将母亲杖责二十,禁足三月。母亲的身子骨本就不强健,加上这么一折腾,心衰力竭,不久便去了。
母亲成了相府的牺牲品。
我依稀记得,母亲临死前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直勾勾盯着我,我能看懂她眼底传达的不舍、无奈与抱歉。
我成了无人看管的庶女,更像是一个‘孤儿’,母亲生前的名声不好,她的女儿便理所应当地要受到牵连
我不敢去找老爷,上次我连门都没进就被侍卫赶了出来,甚至不允我跟他姓梁。我只得每日睡在相府的马棚里,有时条件好一点能睡在稻草堆里。一日三餐是奢求,大多时候只能吃一餐,还都是下人们剩的饭渣子
有时运气好,能赶上济贫的官人来派稀粥和糙馒头
尽管在这个相府里备受欺凌,可我不能反抗,我必须忍气吞声,至少我能活着
但这苦日子也不是没有好处的,至少我学会了察言观色,锋芒不露,也算得上是八面玲珑。有时相府里来高官,我瞅准时机奉承几句,他们高兴了,兴许会赏我几个铜板。
我攒着这些来之不易的铜板,即使饿得两眼发晕,冷得牙齿打颤,也被动分毫。
钱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没爹疼没娘爱,还受人唾弃,这本是死路一条,可我偏偏要活着,一定要活着,我不能重蹈母亲的覆辙,那么钱就是排在第一位的。
梁府我早晚有一天要离开。
在我七岁那年,梁府发生重大变故,老爷得罪了一位高官,家道中落,那是他第一次如此慌乱,几乎是连夜带着祁硕贞和她的女儿梁笙笭离开京城
他们自然没有带我,这虽正合我意,但目前我没有谋生的技能,也找不到合适的去处
不知是不是老天开眼,环采阁(俗称妓院)的老鸨见我还算手脚麻利,处事圆滑,便让我干些端茶送水打扫卫生的杂事,每天有口饭吃
在采环阁的那半年多还算安稳,每日闻着那脂粉味,听着那些莺莺燕燕的小曲,久了,我还能哼出一两句来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可我没想到,这安稳的日子并没持续太久
一日,我正洒扫着,突然听见环采阁前传来了巨大的声响,一大群人闯了进来,大多身着盔甲,佩戴刀刃
为首的是一个身着暗绿长袍,挺拔修长,气质脱俗,但他腰间别着的短刃却射出束束寒光,眼底尽是算计与狡黠
我的心一下子收紧,来者不善
我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为求自保,我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静观其变
只见领头的那个大人亮出令牌—宰相府总管,接着他稍提高音量,冷冷道:“采环阁疑似窝藏嫌犯,宰相大人有令,若无人承认,所有人—斩!”
这些女人被这阵仗吓得冷汗直冒,面面相觑,却没有谁敢说话。老鸨见此情景,语气有些颤抖但仍努力保持毕恭毕敬地说:“大人,采环阁平时就是接接客,跳跳舞,唱唱曲,哪敢窝藏什么嫌犯呀?大人会不会是弄错了?
那个大人冷笑一声,抽出那把短刃说:“那我来变个戏法。”老鸨瞬间吓得脸色发白,可大人不给其反应时间,一刀捅进了旁边女人的脖颈,陵劲淬砺,刹时间鲜血四溅,一部分喷在了老鸨的脸上
老鸨当即跪下,不停磕着头,重重地一下又一下,头破血流,边磕边喊:“大人啊,贱民真的不知道啊!求求大人行行好,留小的一命吧!”
大人没看老鸨一眼,便向手下吩咐:“斩。”
采环阁的墙壁,地毯,一下子被血染得鲜红
我看着这一幕,只感觉呼吸都要停滞了,我拼命大口呼吸,想要缓解这种窒息感,可吸进去的吐出来的都是浓浓的血腥味
那个大人的手下发现我了,一把将我扯了出来,我重心不稳,一个酿呛摔倒在地,只感觉一阵天昏暗地
我自知我当前的处境,几乎是爬到那大人的脚边,摇尾乞怜,只求大人能放我一条生路,我不想死,我想活着。
大人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我,忽然蹲下与我齐平视线,我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他只幽幽开口:“想活?”我重重点头,“那便跟我走。”
他牵住我的手,朝外走,若不是身后的阵阵哀嚎提醒了我,我不敢相信如此温暖的手会拿着如此冰冷的刀去做如此血腥之事
他把我领回了他的府邸—何府,后来我才从下人那里得知,这个大人,名叫何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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