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林之逅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外头月色皎洁,风止树静,昔日隐隐的鸟兽声也不见,万籁俱寂。
可林之逅心里不踏实,蓝旗那些旧物,上头的稀奇古怪的字,以及古琴上的“逅”字,还有月明星总不许她给蓝旗送饭,兮墨可以,连林夫人也可以,就是她不行,还有,林夫人半醒半痴的失忆,究竟是怎么回事。
再有,鬼界的孟婆,以及那老妪。
林之逅总觉得这一切串在一块,说不清道不明,隐隐晦晦的,总是透着点诡异。
白仙君来了又去,来做什么,月明星自己也离开了大半日,这都是做什么了,兮墨跟着他,大约都知道 ,偏不对自己说半个字。
而且,白日他那态度,本来两个人已经有了嫌隙,月明星似乎已经把这嫌隙给忘了,或者说特意忘了,又似乎对她亲厚了些。
林之逅想得头疼,直觉月明星或者藏着什么心思。
想起白日里自己那态度,不禁羞愧,这是着了他的道了,亏自己当时还喜滋滋的呢!真是丢人!
她想得头疼,把脸埋到棉被里,脸蹭蹭的红了,还有点恨自己。
她想了想,还是起来了,借着一点月光,一个人偷偷地出了房门,外面堂屋里黑漆漆的,林之逅摸了火折,点了烛火。
烛火点燃的即刻,林之逅肩一缩,眉头已然皱了起来,她看见兮墨坐在堂屋中央,手肘撑在案几上,以手托腮,隔上一会儿如小鸡啄米一般头颅便垂了下去。
不过兮墨大抵练就了坐着都能安生养息的本事,一会儿头又仰了起来,直至下一次头又垂落下去,如此周而复始,竟也是得了觉睡的。林之逅腹诽:丫丫的,晚间竟是还要守护的。
愈发好奇,她轻手轻脚地绕过兮墨,一步步向地下室的楼梯通道口走去。
到底被她走下了楼梯,下头阴风甚,火烛飘渺,她只得用另一只手挡了。
走了统共二十几级台阶,才到了底,眼前一汪碧水,在暗夜里沉沉如墨,就是传闻中的但凡里头要扔下一样东西,立时就能冒出几缕青烟来的碧湖了。
中间一条窄得只能一人通过的木板,两边连个链条扶手也无,林之逅咋舌,就这宽度,白日里也要小心翼翼了,别说是遇上雷雨天气,里头昏暗如暮,那便是小心要小心了。
木板的尽头隐约有个灰蒙蒙的大物,林之逅想定是关押蓝旗的牢囚了。
林之逅壮了胆子,手里紧紧握住火烛,慢慢地踏上了木板,亦步亦趋地往前走。
及至走了几步,才知道,这木板两头是用锁链固定的,脚步若是重了,就会晃荡,林之逅愈发谨慎,只得轻提轻放。
这样摸黑走了百米,忽然脚下一个踉跄,林之逅本能地双手张开找平衡,忽然,耳边风声乍起,似有什么东西破水而出,脚下木板震颤不已,林之逅本能地往后退,但是退无可退,木板已经裂开,眼看着就要沉入水中,千钧一发之际,有人大鹏展翅,老鹰捉小鸡一般将她拎起,木板因而不再承重,悬浮在碧湖上,那人足尖轻点,几个起落,已经将她拎到楼梯上。
而那火烛,早已堕入湖中,四周漆黑一片。
林之逅惊魂未定,只觉得身后之人心跳如擂。
两人拾级而上,到了一楼堂屋,兮墨已经醒来,站在楼梯口上,一脸怔怔地望着二人。
案几上已然点了烛火,月明星黑了一脸,琉璃色的眸子愈发清寒,狠狠地瞪着林之逅。
林之逅发怵,自觉心虚,低了头。
若我晚来一刻,你就会葬身碧湖……,还连个……尸身也……没有……
月明星想起来就后怕,心骤然紧缩……,不觉又是一疼……
眼眸不觉闭了闭。
林之逅觉得理应为自己争辩两句:我只是想去见蓝旗……,偏……你们不让……
你现在知道了,我们为何不让了?月明星气极,这女人竟然不知悔改,还在申辩。
那……也是因为……夜里漆黑,纵使拿了火烛,亦不如日间明亮……,林之逅说着,底气不足是因为月明星救了自己一命。
这么说,还是我的不是,没让你白日里踩好点?月明星气得胃都要疼起来了。
倒也不是,就是……就是……,凡事不该……背着我……,要说我也不喜多管闲事,但若是你们……刻意隐瞒……我反而是要知道一二了……
月明星一愣,才知道自己做得刻意了,原来林之逅是被自己勾起了好奇心。
你……是……好奇?月明星问。
也……,唉,算是吧!林之逅其实不这般想,她又不是好奇宝宝,也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用得着对万事万物都好奇吗?她只是心里有些酸,自己在意的人,并不能对自己开诚布公。
而且,蓝旗的事很私密吗?自己不是监审官吗?这也要瞒,是不把自己当……知心人看吧,连亲近一些的同僚也不该如此。
但这话又不能明着说,林之逅含糊应着。
月明星哑然,接下去也不知如何说,只得苦口婆心地道:你也不是小姑娘了,何事能做何事不能做,你自己要有数,你的命也不仅关乎你一个人,林夫人好不容易与你团聚,如今你……父亲还……不知身在何处,你总得善待自己不是?
林之逅从未听见月明星这口气说话,不由得心中一动,再看他神色,似是又无奈又心悸。
人便呆了,说出来的话亦无脑:善待不善待的,也不当紧,就是生而为人,那便得潇潇洒洒,不拘小节,肆意快活就好……
这番话说出来,果真是无脑透顶,月明星愈发生气,他本就担心她的安危,哪知这人却越来越离谱,气得……
月明星索性走开,走开之前,对着一旁愣没开口的兮墨,说道:看住她……
兮墨一脸无语地看着她……
林之逅回到房内睡了,说来奇怪,闹了一闹,心情倒好了,林之逅一觉睡到天光去。
等她悠悠醒来,却听见外头树枝晃动的声音,她听了一会儿,又有飒飒风声,她索性起身,推开轩楻,漫天的飞叶,有红有绿,就这么飘落在她的肩头发上。
她定睛一看,月明星正在树下练剑。
只见他持剑向前当空一刺,紧接着手腕外旋,挽了个剑花,右手边一棵老树,他足蹬树干,唰唰两剑,将左手边一棵柳树的枝叶尽数斩落,柳枝枯叶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他收回攻势,轻盈落地,手腕一转,挽了几个剑花,才收了剑。
墨绿色的剑穗还在随风晃动,月明星气息稍稳,一边抬手拭擦额头上的汗珠,莆入一转身,就看见林之逅愣愣地望住他,也不知看了多久。
林之逅还未束发,乌发披散着,额头鬓间碎发随风飘飞,一双杏仁眼在乱花飞叶间懵懵懂懂地看着他,说不出的温柔可爱,月明星一时失了神,只管盯着她看。
画楼相看久,栏外垂丝柳。
二人正看得热火朝天,忽听得一声大叫:林之逅,你没怎样吧?!
声音从房内传来,满满的忧心。
月明星反应过来,逍遥君竟然冲进了林之逅的房里,他一个大男人,也不知避嫌。
月明星冷了眸子,怒火蹭蹭地冒了起来,但他向来稳重,面上不显,只抬起手来,朝林之逅示意。
林之逅疑惑,不知他要做什么。
此刻逍遥君已经来到她身后,和她一起看向外头,发现竟是月明星,无数的斑光从枝叶间遗漏下来,把个白衣飘飘的仙君衬得眉目如画,俊逸不俗,一双眸子沉如碧水,又清澈又安静,真是灼灼其华,不由也沉了沉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