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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丽异都之夜

古典记忆

雪夜,天空被地上的荧白反得显出一条如脂粉擦拭般粉嫩的纹路。树木围栏之类,皆被列车探灯映亮,夜幕就被轻松遮掩。在这看似平淡诗意的景色里听不见任何让人愉快的声音,只有车轮压过铁轨的声响。

真是极其无聊又可怕。

更让人烦燥的是车里传来的喧嚣声。仿佛一幅色调柔和暖亮的水彩画被浓浓添了一笔黑色。人说话声音应该宛如细雨绵绵,可有些人简直是在单纯地将暴雨一般的怒火压在声带里。

受不了了,真的不能待下去。

啊啊,爱意本来就已变质,现在却还要再在旅途中遭上难眠的境况。太让人难过了。

一片昏黄中,一个身穿标致演出服的女孩子正在像思考学术问题一样烦闷地点着桌面。明明这么有安全感的车厢却让她只感到孤单。

呼哧呼哧的风声挟过了刚才所有噪音。她这才试着让自己平复下来。

秋河总觉得这样逃出来还是不太妥当。也没有和院长说明情况就走了。而且就算到了姑妈家,我也一定无事可做……我应该事先准备好一切的。

秋河本来想在车上睡一觉,结果也被打断了。

秋河人们可真是百转千回还难以相逢啊。我还是打点一下零钱好了。

秋河这一沓是给姑妈的,这是给姑夫的份子钱,嗯——不能把邻居落下。我有三百块钱就差不多了,还是要对姑妈家人好一点。

秋河嗯?这是……?

从咖啡色的简朴小提包里掉出一张纸。秋河捡起来一看,那是一张照片。

照片整体大致来说……只是一间彼梧桐与鸢尾缠绕着的银白庭院。不过它却有一种神奇的梦幻感,让秋河感觉这是一幅由饱含深情之人勾勒出来的画。熟悉、亲切、久别的才思涌了上来!

那原来是祖父家的后院。怪不得这么眼熟。秋河这才想起来父母上个月给她寄了一些杂物,其中就有这张照片。当时她正好准备上台,所以就草草把照片收在了包里,直到赶上火车前她都没有仔细看看。

姑妈现在就住在祖父旧宅之中。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秋河捏着照片感叹着。话说父母这是什么意思呢?她不太明白。

不过这种情况下思考这张照片背后的故事显得毫无意义。秋河很清楚自己应该考虑一下未来的工作与前途。在歌剧院日以继夜、宛如夜莺啼血般歌唱的日子越来越让她窒息了。不过在观众们的喜爱与追捧中,这一切似乎也能忍受。但她深知自己并不喜欢为了受他人利益而挣取的艺术财富,她希望能用自己的方式来帮助人们理解古典歌剧,但是这并不能被正在沉迷于现代潮流的院长所接受。

带有复杂音节、繁多累赘的台词,优柔冗长的肢体动作,这些对于秋河都是像吃饭睡觉一样平常的动作,但是因为时间流逝,这一切却开始停滞不前。于是作为一个歌剧演员,秋河很难再担任主唱,只有在大艺术家与贵族来这里消费时,她才能上台表演被“改良过”的曲目。除此之外,这并不是因为自己被长相更为

惊艳的人所替代而导致的,这纯粹是艺术过时的极端结局。

不过秋河并没有与上级争论。她匆匆跑完过场后就拎着准备了一个星期的行李“逃”出了这个仿佛艺术炼狱般的地方。

但这并不使她解脱。因为未来是很迷茫的。

人如果是在有意或无意之中感受着生命的瞬息万变,那么不断飞舞着的灵动歌喉为何要被封锁在寒夜之中?既然他们说人生应在变化中翩飞,那么为他们创造出变化的箱匣,为什么被迫关上了?不,没有任何人逼迫,是这个箱子自己受不了所以才会蜷在角落。

为什么,为什么我受不了这一切了?这很让秋河困惑。为了自己歌唱这种事对她来说没有意义,人活着就是为了让别人感受艺术,这样才会显出古代宝物之价值。

那么我应该去哪里工作?新的歌剧院?圣歌乐团?博物馆?不,我不喜欢这样被局限的生活。可除此之外也实在无事可做。嗯,如果有人可以送我一间废弃画室的话就太让我喜悦了,但是在小房子里能做的也就是欣赏自己都不满意的作品。

秋河真的不太能理解与接受新事物。

这时对面有个穿厚羽绒服的小孩子正在好奇地盯着嵌在她短披肩中央那颗宛如波光流转的黑欧泊。

孩子你穿的真怪!

秋河嗯……?

孩子你这打扮简直就是我们镇上寡妇穿的丧服嘛,不过多了一个披肩,裙子也短了点。你不知道寡妇是不能出远门的吗?

秋河我?我还没结过婚……而且我才十八岁。如果现在谈婚论嫁是不是太早了点?

孩子十六岁?你要和谁私奔啊?

秋河我只是要寄住在姑妈家而已。

孩子你其他家人呢?

秋河他们在郊外住,不方便照顾我。况且最近似乎在闹瘟疫什么的……他们担心我。

孩子嘿!那你胆子真够大!

秋河或许——是这样子?你看这列车多气派,我刚听他们说这车上的卫生间都是黄金做的……

孩子你原来有钱坐这么豪华的车。

秋河虽然只是攒了很久不花的工钱,不过能听你这么说我还蛮开心的。

孩子只可惜这儿菜太贵,为了省点钱,我和我爸一天没吃饭了,一路上都在吃面包。

秋河你们父子准备去哪一站?我坐到绿松河下车。

孩子我们也一样!真巧。

孩子我爸想去那里淘一笔大钞呢!

秋河那可要辛苦你们一阵子了。绿松河可是什么东西都贵。

孩子看我爸的本事吧!

秋河话说……呃……你父亲准备做什么工作?

孩子去给一个怪人当厨子,听说巨有钱。

秋河那种工作……希望你父亲能成功。

孩子喂!这是肯定的!

于是两个人不再言语。孩子父亲也抽烟回来了。

秋河莫名产生了倦意,在人声嘈杂与灯火交映之间,她意识到自己并不应该自怨自艾了。藏在歌剧院里的已经被丢弃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她也没有任何精力去考虑了。

车厢坐椅果然比木板舒服多了……啊,原来我那个时候已经落魄到睡地板了啊……真是奇怪,我当时居然还以为自己可以继续唱出什么艺术杰作。现在看来——我想我只是待错了地方。

这也只是在安慰自己罢了。

然后在幸福的自责中沉睡。

孩子喂,“寡妇”,快点起来了!下一站轮到我们下车了!

秋河唔……嗯……嗯啊?

秋河过去了几个小时……天还黑着啊……

孩子不是不是,你就睡了一个钟头,睡得可死了,刚刚那么闹腾!

秋河发生什么事了吗。

稍微清醒一下自己的意识,循着声音朝旁边望去,对座那个沾上油腥味的高个子男人正在怒不可遏地指着对坐妇女的鼻子。

秋河他们在吵架吗?

孩子为了一笔巨款。那个老女人好像是要上娘家分遗产,结果因为她没有生男孩所以被逼着把钱给了她丈夫和弟弟一家。

秋河哪有这种道理?

孩子我也不知道。所以说没孩子很恐怖的,我一共有四个姐姐,我是家里最小的人了。

孩子所以我肯定不会愁这种事。你就应该小心一点。

秋河这对那位女士太不公道了。你父亲又在抽烟吗?

孩子他就那样,半小时不抽烟心痒痒。

秋河我想我得帮帮那位女士……

孩子你是想充当老好人吗?不过我挺赞成。

秋河本来就应该这样做。

孩子你说的没错。我可以帮你想办法勾走那个鬼头鬼脑的高家伙。

孩子他们也在下一站下车,我全打听了一遍呢,这节车厢只有咱们三家下车。

秋河那为什么不等到下车时在找机会呢?毕竟夜还深。

秋河现在去帮忙未免太让人家丢人。我想她已经够痛苦了。

孩子你还挺聪明?不像镇上只会骂街的那群泼妇。

秋河她们只是缺乏环境影响。

两个人又闲谈了一会儿。秋河得知这孩子平常虽不上学却很喜欢做一些小物件,也知道了他与父亲准备去一位大艺术家的宅子里干活。这让秋河十分惊喜。她急切地告诉他自己是一位歌剧演员。

孩子愣了一下,然后开始上下打量着秋河衣服上精致的纹理。

孩子你去你姑妈家也总不能蹭吃蹭喝吧?

秋河我正在考虑工作。

孩子嘿,你这张脸和声音完全可以和我们一起去工作啊?

秋河我能做什么呢……?

孩子女仆?管家?总之都是有事干有钱赚的。

秋河我不适合那种工作,毕竟突然从艺术工作跳脱到家政,实在是太快了,我一定会搞砸。

孩子这可真说不准!你总会扫地吧?你该不会真像公主一样除了被疼着以外什么都不会吧?

秋河老实说我在剧院扫过很多地板。我甚至给同事打过圆场。

孩子比如在他们尴尬时上台扫地?

秋河是通过唱歌。

孩子可是我们的主人不会喜欢一个只会唱歌不会打扫卫生的花瓶吧。还好你还是会干些乱七八糟家务活。

在闲琐又不着边的工作幻想尚未结束时,一阵阵令旅人心定神凝的铃声顺着远方如风般摇晃的交谈声与脚步声越来越以缓速传来。看来已经要下车了。原来车上人那么吵是有原因的,时间会在无意义却有意思的聊天中失去存在感。

列车长提着手灯目送人们下车。真跟那孩子说的一模一样,这节车厢只有三家人下车。而站台上站着的人却格外多,都要涌上来了。

呵啊?反差还真是惊人。

虽然说收拾东西用了相当一段长时间,不过实际上拿走的东西并不多。

秋河扶了一下绣着玫瑰的小帽子,开始四处张望。哦,那个老妇人默默跟随在她另人嫌恶的丈夫身后。

要和那孩子联系一下吗?

孩子嘿,老爸,你后面有一位很有钱的小姐哩!她好像也要跟我们去工作!不如等等她?

没等秋河反应过来,那孩子已经开始在他父亲耳边吆喝了。还真是个机灵的小家伙。说话太直就是了。

父亲哦?你是说坐在我们对面的那个吗?

#孩子是啊,真是巧!

父亲可以。我们去会一会新的同事吧。

于是裹着黑大衣的男人默默领着儿子往后退了几步,点头朝秋河问好。

秋河幸会先生了。

父亲不、不用这么客气的小姐,你看我们两个,灰溜溜的就来这儿了……

秋河我也不是什么大小姐,我只是歌剧演员。以前当过主唱。

男人的眼睛一下子在暗夜中被站台灯照的雪亮。他迅速揪下帽子行了个笨拙的礼,然后哆嗦着拿出一个记账本。

父亲请……签名。

其实秋河从来没有练习过签名。不过她迅速接过本子并熟练地在有点皱痕的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老妇人的丈夫见状也转过身来。孩子给秋河使眼色。

她马上就明白过来了。那个驼背的男的看上去眼里有一股淡淡的凶光。不过这不重要。秋河思考着自己现在的身份。

秋河你啊,去扶一下长者吧?

秋河拍了一下孩子的肩膀。那男人注意到这个气定神闲面带微微笑意的小姑娘,她胸前的宝石正熠熠生辉。

父亲人家说的对,帮助别人是好事。可不要多嘴。

#孩子我知道了啦!

孩子假装不情不愿扭捏着向男人行了个礼,又开始询问二人去处。

“小鬼,扶到站台对面就行了,无事献殷勤。”男人的声音夹了一丝疲惫。

#孩子竟敢对贵族这么说话!我好心好意扶你,你居然说这种粗话!

难道……这家伙与那个大小姐是一家的,怎么看都不像!男人慌了,这可如何是好,他们不会把他刚赚的钱全抢走吧!

上帝,这可如何是好!

这时“大小姐”走了过来。

秋河没事,小孩子而已。我们确实身份不浅。不过并没有冒犯二位的意思。我是说,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可以帮助你们。

说罢秋河问一脸茫然的孩子父亲要过记账本并点点头。

秋河不介意的话,我撕一张空白页没有问题吧?

父亲当然没有。请您小心别扯开缝线。

于是秋河淡定地翻开小本小心翼翼揪下一张纸。

男人非常怀疑,眼里凶光更重了。他对大贵族的仇恨可以说刻在骨子里,不然他也不会用那种手段获取钱财的。

秋河请不要怀疑,看到您的情况我也深感抱歉。不过有趣极了,我们家族一直有帮助他人的传统。您放心好了。我只是给您一个签名。

父亲哦……可是小……

父亲被孩子狠狠扯了一下衣摆。

他压低声音对小孩说了些什么。

父亲这是干什么?

#孩子她在帮助和我们一样的可怜人了!

父亲真是聪明的孩子……

#孩子我吗?

父亲人家。

#孩子那可真是遗憾。

秋河用从化状台上拿来的签名笔随便写了一个假名字。不过仔细想想,帮人帮到底,于是又在背面写上自己真正的名字。

秋河您夫人看上去很端庄啊。

秋河心里已经快乱成一团麻了。如果这是谬赞的话,会被男人更加怀疑才是吧?没有哪一个高高在上的贵族会主动给签名的。

“呵,一个野路子女人罢了,别这么追捧她,这个满脑子都是钱的东西。她与所有乡下人都一个德行!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她要嫁到城市。”男人不满地嚷嚷,一边推搡了妇人一把。

乡下人啊……这个地方里的乡下人与城里人使用的语言不同。秋河忽然明白了什么。她又撕下一张纸,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从包里换了根铅笔用在儿时同伴们的本子上学习来的乡下语用写了一句话。

“我并不是什么有权有势的人,趁他不在时卖掉它,就说这是国家歌剧院的首席演员签的。”

把两人扶到站台对面后,孩子假装捣乱扯着妇人的衣服,趁机将秋河给的签名塞到她手里。

秋河在另一边暗暗感觉到了自己想得到而久违的目光。很久没有人认真注视过她了,以敬佩仰慕之情。

父亲我真心很钦佩您的品德。

秋河可能是太久不做好事有些难受吧?

父亲不管什么时候做都不晚。您也要去那里工作吗?

秋河我正在考虑。因为我也实在没什么去处了……那里的主人是艺术家的话我会考虑一下的。

父亲如果您来这里,真希望我儿子能学习一下您。

秋河你一定很爱你的儿子。

秋河我一定会考虑清楚……但是这主人的住宅在哪里我到现在还没来得及搞清楚……

秋河我要先去姑妈家和她见面。

父亲这我当然不会强迫您……地址的话,请让我借一下您的签字笔……

秋河把笔和本子一道给了他,这位父亲很难掌控笔的力度,让字迹显得有些凌乱。不过是可以看清字的。

“长由街64号”

父亲我们也只知道这个地址。并没指明具体……

秋河够具体了。我想我姑妈一定快熬不动夜了,哦,我们有缘再见可以吗?

父亲当然。

两人简单握了个手,在孩子跑回来之前就告别了。秋河在瑟瑟寒风中暗自发抖。姑妈上个月寄信邀请她去自己家住。因为她很快就会结婚但是她却没有生育能力。这让秋河联想到那个老妇人。

姑妈说如果她不来的话,她会十分寂寞。可是现在如果让她知道自己这样落魄的模样,会不会气得一耳光扇到自己脸上?那倒很给人宽慰了。人打自己打不疼,感受到他人的怒意是却心如滴血。真是奇妙。

在去姑妈住的白亚街的路上,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首又一首古曲。

透过小小的木头车窗,一切像是扑上一层诡诱的湿气,在暗夜下折射出诗里才能描写出的光采。与以前住的首都城差不多,这里该热闹的地方热闹,热闹到灯火彻夜飞跃;该冷清的地方还是像刚刚装修好一样无人问津。

人还挺多的,还能闻见超大都市没有的奇异饭香。秋河不怎么爱吃饭,但也被这奇味勾起了一丝久违的食欲……

给人一种类似错觉的印象呢?

姑妈二十六岁了。能向她请教一些学术问题的话会让秋河欣喜若狂。可是她小时候真的不怎么喜欢读书,所以思维不是很开放。但从信里可以看出来她是个善人。

车子驶向郊区,一间小小的门正在密密的树林中悄然显现。与所有歌剧中的女主都不一样,秋河对新环境并不是抱着期待与恋爱的头脑,而是迷惑与猜疑的心情。

总之,突然脱离轨道的生活就在匆忙却又有条理的出逃中开始了。白色木门正微微露出一条小缝。

秋河果然还是笨笨的啊,连关好门都不知道。光看信就觉的是个思想简单的好女人呢。

而在漆黑的郊区,秋河胸口的黑欧泊正将夜空的颜色吸入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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