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哧——”
寒剑刺入血肉，冷硬、血腥、无情，鲜血溅到谈霏玉那张清冷圣洁的脸上，眉目间萦绕着不详的魔气，这时候的她不像悲悯的菩萨，无异于杀人的修罗。
“师、师姐……”远远看着，被谈霏玉疼宠到大的单纯小师妹直接哭了出来，她不敢相信，自己那么温柔善良的师姐竟也会堕魔。
小师妹不知道那样小声的呼唤，师姐有没有听到，她只是看到，温和的师姐面无表情，没有停顿，又一剑斩了她们共同的师兄。
冷酷到像是被夺舍了。
谈霏玉一袭白衣被染成了血衣，她眉目冷静，寒光似的剑芒穿透人的肉躯，招招都是一剑毙命，干脆得又像是正派弟子，不像邪魔那样折磨人心。
她太强了。
追杀她的修者都忍不住心生畏惧，几乎要逃命，可是仙魔渊已经被结界包围住，根本无法突破。
修真界九千元婴、三千出窍、八百分神、上百合体、十九渡劫、三位大乘。
九大仙门、七大世家甚至三大魔门元婴之上都倾巢而出，只为剿灭谈霏玉一人，这样的待遇，简直亘古未有。
谁能想到，昔日谈霏玉是多么耀目的天纵奇才，天生剑骨，被剑尊收为徒弟，十七修道，二十岁就到了心动期，修真界第一奇才的名声挂在她身上，无数人追随爱慕，被称为万年来最有望飞升的天才修者。
谁能想到，她竟有一天会在分神期时自断前程、叛出师门，堕魔又似仙，杀尽无数正派弟子，抢夺无数绝世至宝，被万人谩骂追杀呢？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小师妹竟留在了最后，剑尊都比她先死，她大概看到，那清绝如谪仙的男人竟落下眼泪，也不知是为何。
“师姐。”小师妹握紧手中剑，心知是打不过谈霏玉的，但紧紧攥住却能得到安全感，她想起师姐说的话：‘凡是剑修，手中一定要有剑’。
时间太长，她忘了后一句。
后一句是，“手中若无剑，心中要有剑。”
谈霏玉第一次开口，声音冷冽中含着喑哑，那是小师妹几百年来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师妹，莫怕，我的剑很快。”
寒芒一闪。
小师妹意识模糊地想。
确实很快。
谈霏玉依旧面无表情，一滴泪也没有流，她的脸上全是鲜血，血衣也滴答着血，她微微叹气，一瘸一拐地走到仙魔渊中心，也就是阵眼的位置。
她有些撑不住地跪下，俯着身，吐出血，目光深幽。
清丽的寒剑不染尘埃，是此处唯一还保持着干净外表的物品，没有被血染脏，没有腥臭味。
很好。
谈霏玉持着剑柄，狠狠刺穿了身体，她咬破指尖，逼出一滴心头血，血滴无比红艳，清澈的蓝光和煌煌繁复符文浮现，无尽的灵气几乎液化，在这一片清幽雾气中，那一滴血的红是那么显眼。
这时候，谈霏玉不可避免地回忆起前尘，她微微勾唇。
她出身平凡，只是商户之女，可是凡人的孩子竟然是个天生剑骨的天纵奇才，这确实是为人称道的，邻居街坊都说“歹竹出好笋”。
可是，一条街都被灭了，她的父母和妹妹都死掉了，她差点被挖骨，幸是师尊也就是剑尊救了她，他说“我们有师徒缘分”，所以她一步登天，成了剑尊之徒。
她无数次感激剑尊，后来才知道剑尊修无情剑，她也是必须如此。无情剑修是绝不能情感纠葛过深的，所以父母死去，妹妹死去，亲朋好友全部死去，断了一切尘缘，她就可以放心修炼登临大道了。
所以，剑尊知道她遭了苦，本可以避免她的灭门惨案，但为了她的前途着想，他没有救她的亲朋好友，只是在她最屈辱时出手，拯救了她的人生。
好、好、好啊！！！
谈霏玉知道，剑尊只是袖手旁观，他本身并无过错，救她亲朋并非他之义务，他甚至是个好师尊！
无比宠爱她，给她最强的剑，最好的资源，最受人追捧的剑法。
可是，她没有办法不迁怒。
她无法对师尊出手，只是疏远了他。
她向灭了她门的修者复仇，她下山历练， 她完成宗门任务，然后，她见了更多苦难。
被魔修屠杀的村民。
被魔修用来修炼的孩童。
被当做药人的无辜者。
被修者凌辱的少女。
被修者哄骗恋爱的闺秀。
被只因国君不尊敬便灭二十三城、百姓民不聊生的国家。
被修士斗法无辜波及的百姓。
被……
凡人猪狗不如。
竟是如此的人间炼狱。
而谈霏玉过的是什么日子？
神仙日子！
谁都崇拜她，谁都爱慕她！
亲朋惨死后有小师妹和师兄们安慰，修为晋升后师尊赞扬，掌门和长老对她寄予厚望，魔修恨她又敬佩她，就连被修者奴役的凡人都说她是真正的神仙。
她，师长信任，朋友关心，喜欢她的能从南渊排到极北之境！
割裂。
修者和凡人的人生竟如此割裂。
‘假如我并无修真资质，我的师长、朋友，与我点头之交的修者，他们也会视我如草芥，甚至因我貌美而侮辱我吗？’
谈霏玉控制不住地这么想。
她又想‘为什么呢？蝼蚁就没有活下去的权利了吗？凡人和修者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生物吗？明明修者也是从凡人走过来的呀，一份修真资质就可以改变一个人的灵魂吗？’
后来谈霏玉知道了为什么。
人的本性就是如此卑劣，恃强临弱、欺软怕硬、仗势欺人，无尽的幽暗都掩藏在那副完美的皮囊之下。
因为杀修者太难，太容易遭到报复，而杀凡人无代价，连斩草除根都那样轻易，所以为什么不杀凡人呢？
“他那么漂亮，不就是为了让我们玩弄吗？”
“他那么愚蠢，活着简直浪费空气。”
“他那么大胆，凡人怎么能不尊敬修者呢？”
“也没有别的原因啊，可是我要修炼，需要用人命堆，凡人那么弱又那么多，杀几个怎么了？”
弱小就是原罪，身为凡人没有活下去的资格。
为什么不限制他们呢？为什么杀人无代价呢？明明资源充足，不必恶性掠夺呀！
天、道、不、公！！！
谈霏玉咬着牙，想要找出一条解决方法，后来被她找到了。
那是一本很古老的书。
古老到什么程度呢？它诞生在在天道刚刚凝聚，灵气尚不充盈、修者没有出现的数十万年前。
只剩下一张残页，上面讲述的是古老的人们对这世界的认知，他们说这世间有因果和六道轮回，他们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如果作恶就会沾染因果，就会沾染业障，就会惨死永不超生。
修真界没有因果。
修真界也没有六道轮回。
自从修者诞生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这种言论了，这不是平白限制了修者的权利吗？而且杀修者会遭到报复，可杀了再多的凡人，也没见有什么报应啊！
谈霏玉想，以前没有这些，但以后必须有。
她不知道如何建立，直到有一天，天道向她托梦，她记得那句话。
“我尚不成熟，因此无法完善规则，给我灵气，给我无数的灵气助我成长，我为你建六道轮回、因果循环。”
谈霏玉答应了。
然后她叛出了师门。
有人劝她：“不管凡人有多么惨，你都是天才修者呀！你是既得利益者，你的人生过得那么好，为什么要为了一群无关的人放弃大好的前途呢？！”
“……”
“你就当我愚蠢吧。”
她没有堕魔，她只是吸收了很多的魔气和灵气罢了，那是她最新琢磨出来的一种功法，可以最快程度的帮助她提升修为和实力，虽然魔气和灵气完全对立，在她的体内运转时破坏了她的身体，使她很快就会死去。
她没有时间了！
她没有时间了！！
她紧迫地杀死许多修者，只为举世追杀，她收集许多至宝，只为一副滔天的聚灵阵法。
最后她宣召天下。
来仙魔渊——魔界和灵界交际之处，被称之为天道所在之地的仙魔渊——杀死她。
元婴之上所有修者，皆被她一人如嗜血修罗般斩杀。
她压住所有愧疚，咽下所有苦难，无情冷酷地收割昔日故友的生命。
她对不起很多人。
可是，谈霏玉说：“我不悔。”
“召！”
声音响彻修真界。
“今日我谈霏玉，建六道轮回，天道、人道、阿修罗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
“此后因果循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蚍蜉亦可撼大树，凡人如蝼蚁，修者如大象，蝼蚁亦可斩大象。”
那滴心头血凝成了八个大字。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血红到阴森的地步，却有无数凡人因此落泪。
“我就知道，谈仙君是真的神仙啊！她是为我们着想的啊！”
“谈仙君她——我真是不得好死，我之前竟然骂过她！”
“谈仙君……谢谢，谢谢！！”
谈霏玉在仙魔渊。
但她听到了，万民之谢。
她侧躺在地上，口中溢血，啊，谢谢天道……
她缓缓闭眼，死也瞑目。
弱小不是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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