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5年冬。
我在冰天雪地里捡了个小丫头。
她和这座城市的女子都不一样,她不穿旗袍,不会挽头发,是个洋人也是个聋子。
嘿,这年头洋人可最吃香了,不知道是哪个外国大亨的女儿迷路在街上,我若是把她送回家,洋人高个兴,再赏我几个子,那也挺不赖。
我叫停司机,开门走了出去,雪花飘零天气寒冷,出门专门套的皮衣也不顶用,不知道这洋丫头穿个蓝色小洋装在大街上熬多久了。
“小姑娘。”我尽量放轻声音,低头去看她,“你好。”
她埋头用一根拐杖在雪地上面划拉,不一会像是才注意到身边还有个人在等待她回应,缓缓抬起了头,望向了我。
她眼睛被一条形似洋装上面的条缕挡着,那时我便完全看不到她生长的那一对蓝色汪洋般的眼瞳,只听她问候:“先生,我挡到你的路了吗?”
我赶忙道:“没有!没有。”
她看着我,冲我笑了笑,倒还可爱,声音童真的紧:“好的。”
我转头看了看四周,“大雪天的,小姑娘一个人可不安全,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半天没听见回声。
我转头继续看回来,道:“小姑娘。”
“嗯。”她这才回应。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你放心我不是坏人,就是看你一个小姑娘也没穿个挡风的衣裳在外面不安全。”我又重复了一遍。
“我住在米公馆。”她开口。
我诧异,随口道:“你是米老板家的人?”
“不是,”她迟缓的摇摇头,用沾染霜雪的拐杖在地上划拉了两个大字。
“低头。”
我不甚疑惑,过了一会忽然反应过来,这洋丫头似乎一直盯着我的嘴巴,于是明朗:“小姑娘耳朵不太方便。”
我没来还得及低头,因为她眼睛似乎也有点问题,她半天没回我,但似乎察觉我已经说话,可是她听不到我说了什么,也没看清我的嘴唇,只能略带试探的向我走进了两步,歪了歪头,问道:“先生,能请您再说一遍吗?”
我赶忙低头,不敢怠慢这位与米老板相熟又住在米公馆的小姑娘,“我送你回家,好吗?”
她似乎愣了一会,又歪了歪头,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只当是洋人的习惯,后来才知道那应该是不安的表现,因为我后来总能在她遇到事情时见到。
“谢谢你,先生。”她慢慢开口:“不用了。”
但我仍然成功送她回到了米公馆,也在一月后成功收到了由英国寄送过来的谢礼,一张支票,一套别墅的地契,有个轮船,甚至还有口头谢礼,由米老板转达给我。
当时我天真的厉害,想着的确如我所料,这果然是某个洋人大亨的女儿,谢礼如此丰厚,相必还是家中独生,父疼母爱。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当时并不太想收这些价值不菲的礼物,只因我已于一月时间内和她成为了不菲的友人,并她已用自己的身份为我带来了许多便利。
不为其他,只是因为她……傻吧。
她当时的确傻的厉害,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是“可以”,“好的”。甚至我对着她发脾气,她也会认真的向我道歉,她不懂我为什么生气,但她会纵容我,我不喜欢这样纵容我的她,正如她不喜欢总是尔虞奉承的我。
回想那一段时光,真是令人心生怀念。她说她叫莱昂尔,在英国出生,父亲却是德国人,因为她父亲为她的母亲远离了从小长大的故土。后来父亲家族动乱,她的母亲被迫送她来到中国,她父亲年轻时友人的家乡。
不像我,也庆幸她不像我。
后来她又回到了英国,听说她父亲受了很重的伤,英国又只有她母亲一个人,她不放心,得回去将她父亲带回来,带到她母亲身旁。
当时真像是着魔了,听她这样说,我竟认真去为她思考。可她全然不顾,我感到有些好笑,她一个不过十五岁的小娃娃,孤身一人回到英国,再以一位家族继承人的身份去到德国救父,我不了解这些,但联想发生于身边那些豪门夺权的条例,便也不敢将这件事往幸福美满的地步想。
很期待再次见到她,不过不太可能,英国那么遥远,我无数次在日出时手握那张横渡太平洋的船票,却又在落日时放手。
她不像飞鸟,能飞来我的身边,我也不似飞鸟,能有横跨海域的勇气。
也许她早已死了吧,当时我想,在一个夏日炎炎的早晨,站在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