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站在乱石碓里的男人随手掐了个五雷诀，朝着阵法中心的鬼扔了过去。九天之上一道惊雷劈下，把阵法中心的鬼劈成了焦炭色。

　　原本阴沉的天黑的更甚。

　　“还不捆了留着等着过年？”男人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抽了一根出来，点上火猛吸了两口，说道。

　　站在他前面的小和尚从那道雷里回过神，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被他冷厉的眼神骇住了，颤颤巍巍的拿着寺里方丈给的缚灵索，哆哆嗦嗦的上前去捆那只鬼。

　　修出人身的鬼被那一道雷钉在地上，动不得，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给他。

　　男人转过身去面向方丈。风撩起他修长的白发，浅灰色的大衣不染纤尘，恍若九天之上的仙人，不食人间烟火。

　　下一秒，仙人破口大骂：“方丈，您告诉我您是认真的吗？这就活脱脱一个废物点心，您让他进非常调查处？”

　　方丈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他的资质属实难入另清施主的眼，但这孩子……”

　　“局里不收废物。”男人掐了烟，往寺院里的垃圾桶里扔了进去，抬手撑伞。

　　豆粒大的雨点子在他撑起伞的一瞬间落下来，打在漆黑的伞布上，敲在方丈那光的发亮的脑门上。

　　小和尚拖着捆起来的鬼魂，颤颤巍巍的走过来找另清。

　　另清瞥了他一眼，有些烦躁。

　　“另清施主……”

　　方丈话还没说完，一团银白色的烟雾滚进另清怀里。一张奶白色的信纸出现在另清手中。

　　“岑华在寺外等着。”另清草草的扫了一眼信的内容。心想这发信的可真会找时候。拿出手机点开微聊，找到岑华，手指飞快敲字：“金海寺交给你，我去趟上面。”

　　雨幕中另清飞快的走过，似乎这是个什么不祥的地方，方丈看他的背影，快的像是在逃离。

　　另清确实是在逃，实在是烦。局里是没人了吗？人家家长往里塞人用得着他亲自去看资质。

　　山口处岑华和他打了个招呼。另清摆了摆手，抽出根烟叼着继续走。

　　寺里种了一棵银杏树，树冠博大，树身修长。树在寺里千年，日日被香火萦绕，早早开了灵智，修出了树灵。但另清要找的不是它，而是它旁边那棵瘦瘦弱弱的槐树。

　　深秋的气息在这棵树上体现的最是明显。蟠扎的树枝上光溜溜的没见一片叶子。说它瘦弱，也不过是同那棵银杏作比较，实际的粗细却也绝不比成年人差多少。

　　另清伸手触上这棵槐树，往里面注了些许灵力。槐树发出乳白色的光辉，在雨幕中鲜亮夺目。

　　面前出现了一个传送阵。

　　另清想都没想，伞一扔，长腿一跨便去了里面。

　　上面与人间确是不同。天气晴朗，云岚雾绕，池下烟腾，满目银辉。

　　阵前早就有人在这里候着，另清方才下了阵法，那人便迎了上来。

　　“等候大人多时了，大人快些跟我来。”那仙官拂尘一扫，开口催道。

　　“这是去哪儿？”另清两手插兜，带着满脸嫌恶。啧，烟瘾犯了。但在天上抽烟好像不太好。

　　“去璃烟殿。”那仙官在前头走着，急匆匆的，头也不回的说道。

　　“璃烟殿不是专门接见长白山守山人的地方吗？带我去干什么？”另清拿手抽了两下空气，烟雾缭绕在他眼前，模模糊糊看不清楚，让另清感到不爽。

　　“那边的大人点名要找您的。”

　　不及一盏茶的功夫，仙官便领着另清到了璃烟殿。

　　殿内点着烛，云雾在这里淡下去，滚到殿中方才消失殆尽。

　　当今主神与长白山守山人坐殿中，高台之上放了三只盏。

　　“尊主可算来了。”主神高坐殿上，望见从门口来的另清轻笑道。

　　“大人久等。”另清对着主神笑了一下，转头打量这位传说中的守山人。

　　墨发过腰，玉颜被那白色的面具遮掩。白色长衫外罩着浅灰色的氅，腰间坠着一只未完工的红玉玫瑰。他身上带着淡淡的风雪的味道，冷冽，清透。

　　那守山人向他点了点头，便转头凝视面前桌上的茶盏。里面还浮着两三根舒缓开的茶叶。他在躲避着什么，总是不敢迎上另清的目光。

　　“大人有事将我传请至此，为何一言不发？”另清拿起桌上那碗属于自己的茶水猛灌了一口，道，“对不住，接了个案子，刚忙完，还没来得及歇就过来了。”

　　那守山人不再凝视茶碗，又转头看了他一眼，轻轻的开口：“长白山上的封印有些变动，矢落了几件神器，所幸影响不大，经查明，矢落神器在晋城出现过，希望尊主能够帮忙留意一下。”

　　“哦，行。那大人还有事吗，没事我就下去了，那边事儿还挺多。”其实我没事我就是想走。

　　“尊主事务繁忙，今番叨扰，属实抱歉。”守山人听到这句话，站起身来，向另清作揖，饱含歉意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另清从他的那双露出来的眼睛里读到了浓的要将人淹没的思念。紧接着，他自嘲的笑了笑，他与守山人素昧平生，何来思念一说，估计是这两天被金海寺方丈烦着了，都出现幻觉了。

　　另清起身，向守山人欠了欠身，转过身，忽道：“下次，有时间去长白山看看。或者大人可以到长宁街三号桥七栋的非自然管理局非自然管理调查处找我。”

　　看似潇洒的转身下，另清有些狼狈，他有些莫名其妙，想不明白自己说这话的目的何在。

　　直到另清走出璃烟殿，那主神从高殿上下来，走到守山人的身边，轻声叹道：“习野，你说你何必呢。”

　　习野摘下面具，露出那张姿彩姣好的脸。他眼里的情绪随着他的动作泄露出来，那双乌黑的眸子里，思念与克制已经浓到令人窒息。他有些疲惫的掐了一下眉心。

　　“他现在是凡人，我和他在一起会害了他。”

　　“你怎么害他，你是吸食人精气的山野鬼怪吗？万余年前，他赐了你神格，逆着天意将你提拔成了半神，他的心意你还看不出来吗？”

　　“他提拔我作半神，不过是为了替他守山守封，替他守着天下苍生。”

　　“我只恨你是个木头，”主神甩了一下袖子，伸出手，幻化出一封信笺，古老的样风，上面用了一片玫瑰叶封住，“呐，他当年长白山献祭化封前给我的，让我转交给你，你这些年在长白山住着也不来，我也走不开，拖到现在才给你。你自己看吧，看完了就知道了。”

　　习野接过信笺，小心翼翼的捻开玫瑰叶。

　　信纸已经泛了黄，历史在这上面留下了浓重非常的气息，除却这些，还有一股淡淡的玫瑰香。

　　〈习野亲启：

　　见字如晤，展信颜舒。

　　我知道以你我的性子，想要当面说清楚是不可能了，索性借着这封信，我做主动的那一方。

　　我想和你看长街烟火，看四海承平，看海棠花开，看北燕南归，和你看冬去春来，云起雾散，桑田沧海。我想和你趟过时间的洪流，就在这长白山上，建一座我们的家。

　　你还不明白吗？

　　习野，我心悦你。

　　无论你生于何地，长于何时，什么身份，什么地位，我心悦你。

　　如果我有幸能使神魂入轮回，你可不可以找到我，我含了一片玫瑰的花瓣，我把玫瑰的印记打到了我的神魂里，我希望你能够在见到我时一眼能够认出我。

　　我舍不得你，我心悦你。

　　——另清〉

　　信的最后，粘着几块更深的颜色，仿佛写信的人写着写着便抑制不住心里的苦楚哭了出来，那几滴眼泪化作了这不会泯灭的印记。

　　“他甚至连名字都没变过，即使名字变了，他也会用另清作为代号。”主神看他的眼神扫到了信的最后，出言提醒道。

　　信最后的“我心悦你”似乎成了魔咒，习野的眼眶有些湿润。

　　“再提醒你一句，前些日子司命查他在人间的姻缘，发现他无论哪一世都是孤身一人，从未成亲。”主神坐到另清坐过的地方，拿了一个新的茶盏，自顾自的倒了一盏茶喝起来。见习野还在犹犹豫豫的看着那封信，不禁怒道，“他都已经说的那么明白了，你也认清了你的心思就是喜欢他，怎么还不去找他？喜欢就去追啊！老子虽然高坐天宫明堂，这凡间的事还是知晓一二的，喜欢就去追！”

　　“我……”

　　“还犹豫你妈！滚下界去找他，追不到人别来烦老子。当年以为你俩能成，结果一顿喜酒拖了将近一万年，你怎么好意思！滚。”主神愤怒拍桌。

　　＊

　　传送阵似是知晓另清的心意，将他直接传送到了长宁街的非调处。

　　菩提树粗粗大大的枝干闪着金光，却在另清迈出步子的一瞬间恢复成了一棵普通树的模样。

　　菩提的通灵性确实比着槐树强，当然，如果是通下边的话，便是菩提不若槐了。

　　岑华一早等在菩提树边，身后还跟着个唯唯诺诺的小和尚。

　　“啧～你把这小废物带回来的你自己教昂。”另清看了一眼小和尚，“时候不早了，来都来了，让岑华给你找个地方住着。先练本事，把本事练好了才有资格进非管局成为非调处的一员，才有资格出任务。”

　　岑华被另清直接把人扔给自己的做法给惊着了，“他不用入……那啥吗？”

　　“以目前他的实力，没那资格。”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进局子里。

　　另清前脚迈进大门，后脚被一封加急信件扑了一个趔趄。

　　〈昆仑有请，速来〉

　　另清看了一眼信，把嘴一撇，不愧是西王母，送个信那灵流都能强到把普通人砸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