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家叫做“兔子洞(Down the Rabbit Hole)”的咖啡店里,住着一群LO娘 。
(*LO娘:喜欢穿着Lolita-fashion风格洋装的女孩子们。)
严肃地说,“住”只是修辞。而且我这么说只是想到了托尔金整个中土世界故事的第一句。
这里是我工作的咖啡店。而这里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有几个LO娘坐在咖啡店里。
除了穿着LO装,她们似乎和其他客人也没有什么区别。讨论的东西也无外乎是明星、衣服,还有身边或简单或复杂的交际网络。
唯一不同的可能就是她们互相称呼用的是自己取的网上的ID而不是真名。具体如何我是不太懂啦。
LO娘们虽然半永久占据了店里靠内侧的几张桌子,但是终究普通客人才是主流。
普通客人们先是进门,然后他们看到LO娘们,最后他们也不过就是稍微有一点点惊讶而已。接下来,他们当然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喊来服务生,翻阅菜单。我想他们倒也并不是对这群奇怪的姑娘没有兴趣,大概也是觉得盯着看很失礼吧。而任何带着男朋友走进这家店的女子都会毫无例外地对LO娘们多看几眼,眼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感。我想,一点点的向往和一点点的怀念吧。
“你喜欢那样的衣服吗?”我经常听到有姑娘问男朋友这句话。
坦言回答喜欢的并不多,大部分都还是笑着摇摇头,说不喜欢的也不少。我也见过一个蠢到家的男朋友回问了一句:“我穿还是你穿?”伴随着LO娘们的哄笑,他脸红的女朋友再也没有带着他出现在咖啡馆。
可能因为穿着这样的洋装看起来就很单纯吧,这里也有很多带着目的来的人。比如,准备搭讪LO娘的人。
“真有人好这口呢。”我的老婆大人对我说过——这样的男人其实还挺有浪漫主义魂儿的。
我说的不是浪漫,而是浪漫主义。要注意浪漫主义可是来自骑士小说那个Roman,而不是罗马假日那个Romantic哦。
“兔子洞”里的LO娘们很招人喜欢,彬彬有礼而且出手阔绰。至少我很喜欢她们的出手阔绰啦……
稍微想想就明白她们家境一定很好。首先这样的洋装就不便宜。听她们讨论什么日牌的衣服,一件价格就是三万日元上下了。如此看来,我和老婆大人共同商议价格订得有些高的价格相比之下简直无关痛痒。简而言之,没有人讨厌品牌忠诚度高的老客人啊。
不过,我也知道不少人也很讨厌LO娘,一部分是女人,另一部分是每天想着混进上流社会的“阿司匹林中国人”。
他们已经用严酷的修行排除了生活中绝大部分幻想,只剩下了向上攀爬的目标,仿佛机器一般,为这个社会贡献着劳动与新的于莲•索黑尔的故事。
在他们看来及时行乐的姑娘们应该都是可恶的既得利益者或者不思进取的中产咸鱼。
嗯,我的确不喜欢阿司匹林中国人就是了,也不讨厌——任何进来我的咖啡馆的人,都是客人。
哦,还需要纠正一下,不是我的,而是拙荆的咖啡馆。说到底我只是雇员而已,有时候亲自动手做糕点,有时候充当一下服务生。
其实我也一直在思考我的具体称呼是什么。如果我是老板,她可以是老板娘;可是如果她是老板,我应该是什么呢?
我在开张前问过夫人这个问题。
“我不管,反正我是老板。你不准是。”她一边确认购买的杯子碟子和账单一边按着计算器,根本没有看我,“你随便给自己想个称号吧。”
“我自称是股东可以吗?”
“不行。听起来比我等级高。”她放下了计算器和账单,对我歪头一笑,“而且我们不是股份制。”
唉,罢了罢了。
——这家小店是我筹集到资本的,说来能算年纪轻轻发了一笔小财。赚钱的经历太传奇了我自己都不能相信就是了。
我早年在国内读建筑设计相关的专业,后来出国到一个还算不错的国外大学继续深造,结识了一个非常有Charisma的黑人学长。
我入学的时候,他接近毕业;等我毕业的时候他已经混得有头有脸了。照理来说我们学校的建筑设计也不是那么好……我一边羡慕着学长,一边想着如何规划未来的时候,学长突然回到学校找我,把我引荐给了马里兰的一位做慈善的大富豪。
他要我设计一系列教堂,从新英格兰区建到南大西洋区。要求很是奇怪,我要保留一点异教的符号,其他大体上按照普通的新教浸礼会教堂设计就可以了。
“怎么好看怎么来,不用考虑实用性。艺术就是最大的实用。”
他告诉我。说这话时,他咬着雪茄,扭开酒瓶子正往两个杯子里倒酒。
虽然我觉得整个事情都很可疑,但是犹太复国主义、光照派、摩尼教还是摩门教什么的啊,还是别的什么异教都和我没关系。
我什么都没深究,什么都没多想。我在西亚、东南亚、非洲、日本考察了一趟的旅行费用都是他给报销的。然后熬了几天几夜,喝了几瓶学生时代喝不起的酒,设计就做出来了。对方还算满意,钱就这样到手了。
之后我就回国找我的女朋友来了。她本身没有考上一流大学,但是出身还算有钱,长得又漂亮,毫无疑问是走进社会都天真烂漫的人。我跟她说,我筹集到钱了。
“你以前高中告诉我说的开咖啡馆来着?我现在筹到钱了。”她于是立刻退掉了工作(本来对她来说就是赚个零用钱的闲工),开始忙着找店面,找装潢,买杯盏。
当然,室内装潢设计和建材都是我操办的——虽然我专业不是室内设计,老板也不给钱,算是白工。
蔽店得以闻名、且一直被人谈论的一点是,老板她还买了一些制服。据说还是定做的——为了和店面装潢风格匹配。
我看到她笑着掏出cosplay水准的英伦管家Starter Pack我就后悔得肠子都疼了。我本打算只在开张第一天穿那衣服——那当然也是百般不情愿被老板敕令穿上的。结果来咖啡店的不少女顾客开始给我拍照、要求合影、发SNS。新店短时间内变得有些名气了。我料想,那些LO娘也是被这么吸引过来的吧。
第二天,我坚决地脱下了衣服,面对笑得花枝乱颤的老板大人表示我绝对不会再穿侍者服了,尤其是那画风都不一样的Down the Rabbit Hole咖啡厅工作服。结果进门的第一群客人,一群穿着Lolita-fashion洋装的姑娘们,很失望地看着我。
“店面营业额变少了从你工资里扣。你看糕点师傅他一直很努力地工作,扣他钱我不好意思啊。”
我仔细盘算了一下每个月和老友们喝酒的开销,于是只好再次穿上愚蠢的制服。
本来咖啡店的进账和保养费用、工资以及其他杂费一加减,能进老板腰包的盈利几乎都不够一个月添置一件新衣服。
因此我偶尔也会接一些国内的设计工作,日子过得不差不好。
“能陪我一起过这样日子的人,概率上算的话……嗯,大概,大概啊,这辈子我也只能遇见你了吧。”老婆大人有一天睡觉前看书的时候说,“其他男人不是没本事赚到盘下店子的资本,就是总想着把事情做大做好,最后就变味了。”她摘下了红框的眼镜,熄灭了床头的台灯,钻进了被子里,抱住我的腰,“你不是最能干的,也不是最无能的。但是你是最好的。”
“不想让你当老板也是这个原因。我们要过得都是即将逝去的生活,拥有的都是会失去的生命。”她说。我的胸口伴随着她的言语,传送来幸福的、轻轻的震动。
“嗯?”
“《沉思录》啊。”
“我有时间去看。”这么说着,那晚上我也在无心继续看甲方的要求了。我把委托书放在床头,熄灭了床前灯。
◇
就在这时,店门被推开了,铃声叮叮作响。我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惯例地说了一句:“欢迎光临。”
当我抬头看顾客长相的时候,略微被她的气场镇住了。
要知道,一般LO娘我早就见怪不怪了。但是这一位一身黑色的女孩子,轻轻甩了甩手上的黑伞(纵使外面没有下雨),和我对视了不到一秒,然后就走向了其他LO娘们的桌子旁边。她穿的高跟皮鞋用缓慢的韵律响着,最后消失,她坐了下来。
我确信我这是第一次看到她——应该说她如果之前来过店里,我绝对不可能忘掉她。黑色作底,点缀着白色佛教卍字与卐字(或者,藏传佛教?我不懂)图案的长裙飘起,落下,我想她是翘起了腿。
这是自称【阿纳斯塔西娅•尼古拉耶芙娜•罗曼诺娃】的忧伤系哥特/哥特Lolita爱好者,第一次光顾Down the Rabbit Ho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