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加从混乱中恢复了神智，开始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景色。一望无际的废弃物之海。
他正躺在这片荒芜之上。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对……我想起来了，我在伊卡洛斯号上。
我……
“去飞吧！撒加！你远比他们强大，强大得多！”
那个男人的话语又出现在他的耳边。
我是被他……
撒加惊恐地发现，有什么东西随着那个男人的声音从他的脑海深处复苏了。
那是……那是……！
撒加哟，你是活的还是死的？你的脑子里竟没有什么？
距离他们的伟大重逢，还有一个月时间。
八个月前——
“……矢车菊之变是以元帅布雷托亚利安之死告终，愤怒的工人冲进元帅府邸，用自制的刀片斩下了他的头颅。到此为止，由国父西斯•弗兰占领白塔政变所引起的矢车菊之变才算是真正结束。在矢车菊之变结束的同时，新领区的原住民自治方案也得到了解决……”
维基安德军事学校，位于辛波尼亚帝国首都维多利亚市北郊，最初是由帝国皇帝——爱德华一世出资创办的用于培养帝国将才的士官学校。
原址位于旧都齐古拉，于“大迁移”时期迁至铁穹上的雷文要塞，同时行使要塞和军校的职能，学员与教员的档案均以军籍档案的形式记录在案。自此，雷文要塞作为帝国首都的最终防线活跃于世界政治舞台上。
“……亚美利加自治区的建立，代表着铁穹下住民重新得到了属于人类的基本权利，也代表着西斯•弗兰的理论真正得到了实施。这大概也暗示着着西斯•弗兰被尊为辛波尼亚国父这件事具有必然性……”
维基安德的主体建筑——雷文要塞，本是为维多利亚城保全工作而建立，在“大迁移”时期，由于维多利亚城建设进度缓慢，原定的维基安德校舍甚至没有动工，于是在时任校董的奥斯威辛王储的推动下，维基安德进驻雷文要塞。
“……但是在此后的150年间，西斯•弗兰以及其思想一直都是言论纷争的核心。从后西斯•弗兰主义运动到乔治七世遇刺，再到所谓的言论禁锢时期，西斯•弗兰的思想经历了不同的分歧、聚合还有转变，这要从……已经这么晚了？”
维基安德所教授的知识以空战理论为主，同时辅以各种高等院校都有的必修、选修课程，所以，就算是把维基安德看作一所高等院校，也是能在整个帝国排上前列的存在。
——10/06/V.C.0214，维基安德军事军事学校办公区C分区23层，某间独立教师办公室。
“那今天就到此为止吧。”35岁的政治史教师杰斯塔•李这么说道，“在我的课上睡觉，下不为例。”
“是是是……”哭丧着脸的学生把头抬了起来，不耐烦地答应着。
他叫撒加•斯特恩斯，目前就读于维基安德四年级，是一名新晋的专科生。
而他的预科导师便是杰斯塔•李。此时此刻，他因为在政治史课上不小心睡着了，正接受杰斯塔的特别辅导。
杰斯塔•李已经35岁，却有着二十多岁青年的外表。他的眼睛是深棕色的，一头黑色的短发整齐地向后梳去，露出颇为帅气的额头；
他的身材有些纤细，但又不至于病弱，这使得他看起来更显高挑。
总的来说，杰斯塔算是一名少有的美男子。
反观他的学生撒加，就可以看出两人外表的差距。
撒加的脸颊上还带着点尚未褪去的婴儿肥，头发乱糟糟的，似乎从来没有打理过——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撒加都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学生了。
杰斯塔用凌厉的眼神看着撒加。
杰斯塔如果我没有当过你的预科导师，我也不会这么在意你的政治史成绩……虽然你的预科毕业考成绩也是惨不忍睹。
杰斯塔皱起了眉头。
杰斯塔但那说明不了什么，现在的理论课程才是关键。如果理论成绩没有达到标准，你是不可能毕业的。不管你是要从军还是干什么。
学这些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啊！撒加在心里抱怨。
杰斯塔对了，你的专科导师还没有定吗？
杰斯塔突然问。
撒加还没有……说是上届的留级生太多，还没有导师愿意带新的专科生。
杰斯塔一群只着眼功利的家伙……
杰斯塔丝毫不隐藏自己嫌恶的神色。
杰斯塔要是可以的话，我倒是希望继续作为你的导师……
撒加呃，杰斯塔，你在维基安德读书的时候有过这种事吗？
撒加赶紧岔开话题。
撒加有吗？
杰斯塔我吗？的确有人到了下半学年才有导师，但都在少数……不说这个了，我还有事。记得要写论文啊，下一周的课上我会检查。
撒加是……
杰斯塔导师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跟理事长说的。
撒加哦，谢啦。
撒加目送着杰斯塔走出办公室。
杰斯塔对了，帮我整理一下办公桌吧。
撒加是……
杰斯塔前脚刚走，一个留着金色碎发的男学生就走了进来。
撒加希尔伯特……
撒加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希尔伯特不用去食堂了，今天做的是合成蛋白鳕鱼排……
他叫作希尔伯特•雷。他上身只穿着单薄的军服衬衣，衣料下的躯体修长而健美，已经是略显宽松的服装设计无法掩盖他的强壮。
撒加真的假的！
撒加脸上的笑意马上就毫无踪影，他又是哭丧着脸了。
希尔伯特刚好我从艾萨克那边拿了‘瓦伦廷’的招待券，算起来一个人只要5镑，怎么样？
“瓦伦廷”是一间位于白塔广场区的牛排店，在维基安德的学生中格外受欢迎。
撒加也好……反正已经月底了，快发补助金了。
撒加把杰斯塔的书一本本按顺序放到办公室一侧的书架上。
希尔伯特快走吧。今天就破例让你坐一下我的‘Tima’。
“Tima”是希尔伯特的爱车——一辆赛道版的重型电力机车。
撒加真是十分感谢！
撒加忍不住嘲讽了一句。
杰斯塔走出办公室后，看见了迎面走来的希尔伯特•雷，他跟雷打了个招呼之后就匆匆地赶往教学区E分区的学校理事长办公室。
他是要去和理事长进行人事调动的商谈。顺便说一下有关新专科生导师的问题。
理事长办公室的自动门打开了，他看见理事长坐在巨大的实木办公桌后面，面前放着一杯茶。
杰斯塔兰伯特。
杰斯塔叫了理事长的名字。
当然——理事长不可能没有注意到他走进了办公室，办公室的门是由理事长通过AR装置的画面进行解锁的。理事长只不过是在酝酿接下来要说的话而已。
杰斯塔你的意思是，让我回军部去吗？
兰伯特现在我们需要你。
杰斯塔别说这种没用的话，我既然离开了那个地方，就没有回去的打算。
兰伯特这是什么意思？你想蜷缩在维基安德终其一生吗！
理事长——兰伯特•格林站了起来。
兰伯特你和那些平庸的家伙可不一样，你……是曾经被称为天才的人啊！
理事长身材魁梧，面容刚毅，全身上下都散发出只属于军人的阳刚之气——他在担任维基安德理事长之前，曾是名震帝国的“不败提督”。
但面对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理事长，杰斯塔没有丝毫慌乱。
杰斯塔这些事轮不到你来操心吧？我现在，确实是在做着我想做的事。
兰伯特我这是在惜才。
杰斯塔没有什么好可惜的。倒是你，对于自己曾经犯下的罪毫无悔改之意，不知羞耻。
兰伯特你说那是罪吗？
理事长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震得红茶都洒了出来。
杰斯塔有什么不对吗？
兰伯特如果说那是罪……那么，你也无法脱罪啊。难道你觉得自己是在赎罪吗？杰斯塔•李！
杰斯塔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他轻叹了一口气。
杰斯塔从来就没有想要以此赎罪，毕竟我根本就不配身为人师。
兰伯特既然如此，你藏身于维基安德，又有什么意义呢？
杰斯塔至少我正在做我想要做的事。
兰伯特就算会牵连到身边人也无所谓吗？”
杰斯塔你这是什么意思？兰伯特！你是在威胁我吗？
杰斯塔的心底燃起一阵怒意。
兰伯特这不是威胁，而是忠告。
理事长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擦拭着衣服上被茶水溅到的部分。
兰伯特如果说那是命运，我们无论如何都无法逃避。如果说那是罪，无论是你，还是我，都逃不过审判与惩罚……至于十年前的那些家伙，他们已经得到了报应。”
杰斯塔再度沉默了。
兰伯特如果不想让自己重视的人受到牵连，还是赶紧离开，回到应受审判者的队伍中去吧……
◇
位于维多利亚城中心的“白塔”是“大迁移”时期整座城市唯一的定居点，也是整个维多利亚时代的辛波尼亚帝国的中心。
铁穹“大迁移”时期的移民大都是聚居在白塔周围，直到A.D.2063年，维多利亚城的基础设施建设完善，移民才统一搬迁到更广的范围。
移民统一搬迁之后，白塔被改建为一座军事要塞，接管了雷文要塞的大部分职责，同时守卫塔顶的皇室居所。
它还设有唯一一部连接了铁穹上下的电梯，用于运送重要物资。
V.C.0005年《辛波尼亚立宪法案》通过后，白塔底部的“中央执政厅”又作为辛波尼亚帝国议会的会议召开地点而登上铁穹的政治舞台。每年都有数十场会议在这里召开。另外，白塔周围的一片街区被称为“白塔广场区”，是帝国最繁华的商业街之一。
◇
10/6/V.C.0214 20:36
皇室警卫队总队长克伦威尔•艾凡赫的视野右上角闪着红色的时间和日期。
今晚的中央执政厅依然有着重大的议程。
铁穹之上的冬日是可以形容为严寒的，即使身着外骨骼也无法隔绝全部的冷意。
但是克伦威尔丝毫不在意，只身一人站在白塔二层的露台上，迎接着东风的洗礼。
中央执政厅的议程已经进行到了投票表决的阶段。
白塔作为皇室居所的同时也是帝国议会召开会议的主要地点，因此，皇室警卫队便担当了一切安保工作，为了守卫整个白塔。
会议召开期间，警卫队将不分昼夜地在白塔及白塔广场各部巡逻。
在二层的露台上可以将白塔广场的东侧尽收眼底，身着黑色外骨骼的警卫列成好几个方阵，在探照灯的灯光下踏着正步。
警卫队的公共通讯频道中每隔十几秒就能传来“广场东侧无异常”“白塔低层无异常”一类的简短话语，这是各个分队间交换情报的方式。
克伦威尔作为总队长本应该在任务中实时连接公共频道，但是他却在八点一刻过后切断了连接，打开外骨骼的面罩，让风吹拂在自己的脸上。
克伦威尔•艾凡赫从十年前开始便担任皇室警卫队的总队长，执行过数百次与此次任务相同的安保任务，从未有过任何差错，他甚至因此在去年获得了一枚皇室颁发的勋章。按理说，克伦威尔不会做出这样违反规定的举动。
但是他的的确确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切断了与公共通讯频道的连接。
克伦威尔已经……整整十年了吗？
他自言自语道。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不安。明明那件事与自己的安保工作没有任何关系，他还是隐隐约约地有些害怕。
“队长，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克伦威尔的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克伦威尔马克思。
克伦威尔转身，看到了一个穿着和自己一样的外骨骼的金发青年，他也打开了外骨骼的面罩。
马克思在这种时候掉链子，可以当作叛国罪处理。
克伦威尔没有回答。
马克思你不在状态上，队长。难道是想起了那件事吗。
克伦威尔一怔，马上反问道。
克伦威尔你都知道了吗？
马克思只是笑笑。
马克思我随便问问而已，原来真的有什么事。
克伦威尔臭小鬼……
克伦威尔露出一个无力的笑容。
克伦威尔我知道了，只是觉得有些闷而已，透透气。
然后他重新连接上公共频道，但没有关上外骨骼的面罩。
马克思队长，你知道今天议会的议题事什么吗？
马克思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这次是通过私密通讯频道。
克伦威尔嗯？好像是关于维多利亚城下水系统的改建议题吧？
马克思那是上一次的。这次的议题和军部有关。
克伦威尔军部？
克伦威尔皱起了眉头。
私密通讯频道中又一次传来了马克思的声音：
马克思是关于长距单兵飞行器的研发计划——好像是叫太阳之翼还是什么来着的议案吧……
就在这时，广场上发生了一阵骚动。
克伦威尔怎么了！B26队！
克伦威尔马上接通连线。
“总队长……我们抓到一名企图强行入侵的男子，因为他的激烈反抗，我们不得不现场执行了枪决。”
克伦威尔非法入侵？
克伦威尔看着视野中那名亲卫队员的脸。
克伦威尔给我看现场的画面。
亲卫队员切换了摄像头，高解析度的新图像出现在他和克伦威尔的视野中。
只见白塔广场的金属地面上放置着一具白色的尸体——那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他穿着白色的风衣，一头近乎白色的淡金色长发与红色的血交融在一起。他的头被枪打穿了。
克伦威尔顿时感受到了莫大的恐惧，一股冷意从内脏向全身蔓延开来。
克伦威尔靠近一点，我要看他的脸！
克伦威尔命令道。
“是。”
亲卫队员拨开围在尸体边上的其他队员，在尸体边蹲了下去。
真的是他。
克伦威尔的心率像是打了肾上腺素一般迅速加快。
可是……他死了吗？
下一个瞬间，克伦威尔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他看到，本该死去的人，睁开了眼睛。
好疼啊。
我睁开了眼睛。视线因为凝固的血块而有点模糊。
你是看着我的吧？对吧？你是通过那副钢铁之躯的眼睛看着我的吧？克伦威尔•艾凡赫。
然后我把眼前的那个家伙的头给打碎了
你们几个，都在干什么啊？连我的脸都不认识了吗？
我大喊。
我可是……西斯•弗兰啊！
◇
撒加我去，广场上发生了什么事？撒加隐约感觉到了几百米开外的骚动。
希尔伯特管这么多干什么，认真吃饭。
希尔伯特则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撒加我去看一下咯。
撒加抱着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态放好刀叉，随便抹了抹嘴就跑出去了。
他顺着往同一方向涌去的人流，挤到了商业大楼面向白塔一侧的玻璃幕墙前。
他看见了——光。
那是无与伦比的美，仿佛把一切都照亮，仿佛冲破了一切的黑暗。
仿佛有人在耳边吟唱：
「……它是黑夜之光，祂使世界不至于被永夜笼罩……」
光直指天际，然后消逝在仿若永夜的黑色夜空中。
“我可是……西斯•弗兰啊！”
撒加听到了那声呐喊。
乌鸦们，开始盘旋。
◇
数万公里外——某处。
有人说：
“你是最后一个吗？”
“……”
“……也罢，不管怎样，接下来的事都不再是我们所能掌控的了。”
“……”
那人吃吃地笑了两声，说：
——“去尽情地玩耍吧。”
他们是什么人呢？
在这无边无际的黑色中，我思索着。
他们从我的身边匆匆走过，他们低声祈祷着。
我听不懂那些祷词。
也许只是些胡言乱语罢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