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百草拿起毛笔的姿势一顿,似是想到什么,转而又自顾自的说:“为什么偏偏要叫谢安呢?你但凡换一个名字,你的母亲都不会死……”
他抬头看向远方,那双眼睛跨过时间与空间,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那个早晨,是大红的喜轿被迎亲的队伍拥簇着走过那个小木屋,木屋窗前的兰花枯萎,似也映衬着二人之间的悲剧。
多年后,木屋早已不在自己居身于在这山谷之中,少时的回忆仍然浮现在眼前。
是清风拂过山岗,少年靠在槐树上,忽然间,一股清幽的香气袭来,少年猛地睁开眼穿着红衣的少女抱着一盆兰花眉眼弯弯地站在他面前。
“你看这花,好看吧?这是我父亲送我的生辰礼,它其实很难养活的,父亲说它叫香雪兰,呐,送给你了,你可得把它好好的养着。”
少年怀中突然被塞进了一盆花,他有些无奈的点头,随即道:“香雪兰?这么娇贵的花,能在你手中活这么长时间,还真是不容易。唉,小苍兰……半年后我就要离开了,到时候我将这花还给你……”
“半年后?为什么要走啊?在这里住着不好吗?我们已经认识了有一年了……你是要回家了么……”林潇榆双眸低垂着,神情有些沮丧。
辛百草见她这副模样,心里有些不好受,却忽然笑道: “是啊,大小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我在这住了这么久,早该回家了……不过,我偶尔会回来看你的,别太伤心啊。”
林潇榆忽然变了神色,将面前站起的少年向后猛地一推,少年手中的花也摔到了地上,她似有些赌气的说:“谁稀罕你回来看我?要走就赶紧走,走远些,我这辈子都不想见到你了。”
说完便只给少年留下一个背影,辛百里有些着急的喊了一句:“哎,小苍兰!”
这一句不知是在唤它,还是在唤她……
可能少年从未想过少女为了见他将脚上的绷带解掉,背着家人偷偷跑出来,只为给他送盆花;从未想过那赌气的背影是少女忍着双脚痛,想要来告诉他自己对他心有情谊;从未想过这一次的诀别,此后一生二人都未曾再见过,若再是论起,只能道上一句天人两隔……
思绪回笼,辛百草无故的笑了笑:“她愿你一生平安,但你却不愿见她最后一面,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谢安垂着双眸,讽刺的开口:“我是她的累赘……若没有我,她在第二年就可以找到机会离开那个吃人的地方,所以我走了……我以为只要我不回去,她会慢慢的忘记自己还有这么一个累赘,她就可以离开去追寻自己的自由了”
听着谢安的话,慕月上前默默的补充:“自从她踏入那个地方她就永远出不去了。你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可是你选择了离开……到底是她想要自由,还是你内心一直渴望自由?你的离开到底是成全了自己,还是成全了她?”
慕月的话无疑是在陈述事实,这么多年谢安不愿意回到那个地方,刻意的不去打探那里的消息,他仿佛只是百晓堂的谢安,是一个无名的孤儿。
“既然当初想好了要离开为什么又还要用着这个名字呢?留下这无尽的愁绪,你又想要做什么?还是说……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连回去看她一眼都不愿意?”辛百草在纸上一笔一划的写着,神情淡然似乎一点都不着急。
命不久矣这个词令谢安内心一震,随后又苦笑着:“药王何须这么说?这些年来,我未尽过一丝一毫的孝道,如今回去,我又有何脸面去见她……她在天之灵也不会再愿意见到我这个懦弱的儿子。”
听到这样颓丧的话慕月似再也忍不住的拍案而起,她一字一句质问:“你说她不愿见你?这些年来,她从未停止过寻找你!你远在天启,自然不懂一个妇人在宅院之中过得有多么酸心苦楚,她是向往自由,但是你的失踪是她心中十几年的痛,这些年来,她日日夜夜在愧疚中不能自拔!”
“甚至于在临死之前,在那火海之中她的心中还仍然记挂着你!她说每每午夜梦回时,听见的是你在她的梦中无数的控诉了她的无能与懦弱!身为一个母亲,却弄丢了自己的孩子!那时她该多么绝望,你心中可有想过?!”
慕月的声音震耳欲聋,她诉说的只是她住在谢府这半年来所看到的,但林潇榆的一生何其漫长?那么长的时间,她所经受的苦楚慕月不知道也不敢想…
辛百草站直了身子,悬浮在空中的毛笔滴下几滴墨汁晕染了方才写好的字。谢安双拳紧握,眉头紧皱,却也是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到了最后是温壶酒起来打了圆场,他使了个眼神给辛百草,随即乐呵呵的开口:“这不是来商讨病情的吗?都那么凶……好了好了好了,我们接着说说哪儿来着?”
他问了一句,半晌却没人理他,温壶酒倒也不嫌尴尬,只是自己把话头又接了回去:“温…慕丫头这伤若是想要治好根本不可能……但,若是回温家的话,这一辈子衣食无忧,我定是可以承诺的。”
慕月冷声打断他:“温先生……有一个地方可以治我的伤…”
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辛百草的心头,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没做声,只是转头看向谢安。
“…是海外仙山。”谢安出声回答,抬头对上慕月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