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的平衡完全被打乱,被甩飞的痛感拉扯着全身骨骼的连接处。在背部和地面亲密接触的时刻,Hunter蓦地怒火中烧。它丝毫不顾背上的钝痛,凶狠地翻身跃起,Hunter喉咙中滚落出低沉而短促的嚎叫,它一口尖利而诡异的蛇獴牙齿在它的口腔里若隐若现,同时它的嘴角边淅淅沥沥地流下透明的唾液。
目光如炬,Hunter的瞳孔中倒映出对方丑陋的模样,它自己表情狰狞,而对方也好不到哪里去。
Nil的嘴角在方才它将Hunter甩出去的瞬间就被巨大的力道撕裂,血腥味如汹涌的海潮般灌进它的口腔。而这味道与疼痛再次激起了它隐忍已久的饥饿感。没错,在被扔到这间自然生态模拟房之前它已经被狠狠饿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与Hunter不同,这种饥饿感简直要搞疯它。
而对面那家伙、它的天敌,那被它狠狠咬过的腿杆上别说是伤口,连牙印都没有留下。Nil将口中的血沫吐掉,大力咬紧牙关压制住牙根的酸疼,尾巴在身后挑衅般地甩了甩。看到Hunter刹那间炸了浑身的毛、连那尾巴上的长尾毛都彻底张开像是屁股上插了一把坟头草,Nil金橙色的眼睛中似乎有岩浆在涌动。
热身结束,接下来便是真正的厮杀。
Hunter移动的灵活度比片刻之前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它在Nil身边跳来跃去,扑打着巨大的翅膀试图这条可怜的蛇困死在它的攻击范围内。不时突然的一记猛力踢击或是尖锐爪子的抓挠着实让Nil够呛。
然而Nil也不是好惹的主。虽然Nil的净身高比Hunter整整少了五十公分,但是这并不影响它对于Hunter攻击的准确预判。它巨大的尾巴柔韧并且布满坚硬的鳞片,格挡Hunter长腿的猛踢并不困难。甚至,那条尾巴蕴含的强大的力量,让Hunter几次的攻击都因为那迅猛扫过来的风刃而不得不放弃。
但是,Hunter有的是耐心和信心。它视线的高度能将Nil的一举一动尽数收到眼底,在它看来,它的利爪割开对方的皮肤、掏出对方血肉只是迟早的事。尽管此刻的饥饿感已经让Hunter的心情有几分急躁,但是它仅仅任由口水挂满下颌,目光死咬在Nil身上没有丝毫松懈。
遇到的试验品没一个是不难缠的货色。Nil在很多次的拼杀中早已熟知这个事实。不过能搞到这种胶着的状况也确实少有。
对方原本就属于它的天敌,这种先天的劣势导致Nil的气势在一定程度上被压制。然而更重要的原因在于Hunter这家伙非常精明机警,它绝对不会将自己钉死在地面上,即使它如此不喜欢飞行,但在和Nil对打的过程中,它一直保持着类似低空飞行的状态。
这种奇妙的状态能让它上一秒还在Nil面前发起一记猛攻,下一秒就能闪身到它的身后。而Hunter在Nil身后的攻击才是真正出力的狠招,那粗壮的爪子不是朝着它的脑壳就是向着它的后颈。无论是贯穿Nil的头盖骨还是拧断Nil的脖颈,相信对Hunter的利爪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
就算因为视线发散点过高而看不到对方的表情,Hunter也能知道Nil此刻一脸抓狂的神色。但是Hunter多少也意识到这种抓狂的神色一定也出现在了自己脸上:这该死的家伙根本不是蛇而是泥鳅。即使它的移动再快,Nil也能在它动作的前一秒从它攻击的孔隙里溜走。溜走也就罢了,它甚至还有办法反击。
Hunter的猛踢再度落空,因为惯性它身体的整体高度下落些许,在它收回自己双腿的瞬间,闪到一边的Nil猛地转回身来,随之而来的就是那条将空气撕扯得沙沙作响的尾巴。
风压抢先一步蹭到Hunter,它来不及调整自己身体的重心,只能猛地扑扇翅膀拔高飞行高度。
堪堪避开Nil尾巴的鞭打,Hunter趁着对方还没有落稳脚跟便再次猛冲而下,那爪子如同从天而降的利剑,试图将Nil重重地钉死在地面上。
那一秒短暂得如同错觉。
Hunter感受到一道金橙色如蜂蜜般粘稠的目光,但所有的一切发生得太快,它还来不及辨别这感觉究竟是真是假,它的利爪终于凶狠地插进Nil的腹侧。贯穿敌方皮肉的经历是无与伦比的美妙,好比切割最高级的肉块。
唾液再次大量涌出,Hunter被饥饿感挤满的胃部似乎坍缩成了一个黑洞。它眼眶泛红,疯狂的兴奋溢于言表。另一只爪子同样毫不留情地陷入Nil的皮肉中,Hunter唰啦一下打开双翼,羽翼下的风剧烈涌动,让它在短短几次呼吸之间就攀升到了自然生态模拟房的最高点。
它认为自己能清楚地体会在它利爪的挟持下连挣扎都做不到的Nil的绝望,这条巨大而丑陋的蛇在被它带起的时候甚至连尾巴都一动不动地耸拉着,一副心如死灰的可笑模样。
这个结局是当然的,它是它的天敌。从对手被确定下来的那一刻,它就注定成为赢家。现在,Hunter要把它的食物狠狠砸到地面,然后纵情享受一场饕餮盛宴。
抽离爪子在Hunter的感知里被拉长成慢动作,血液从伤口里流出的声音如同潺潺溪流、小小喷泉。这红色而又粘稠的液体对它来说就似胜利的香槟与玫瑰,Hunter几乎要大笑出声。
然而,它的笑声被捏死在它的肚子里。
Hunter得意洋洋的表情来不及从脸上换下,方才在它看来不过是一种可悲表现、耸拉着的尾巴突然间死死缠上它的腰。腰腹被勒紧的瞬间就像是被雷劈,Hunter愣怔的那一刹那它所处的位置就已经和Nil互换。它瞪大眼睛,视线里那双金橙色的眼睛如同琥珀,而那细细的黑色瞳孔却宛如深渊。
振翅!
这念头才刚浮现,Hunter就发觉那尾巴已经将它两翅锁死,那该死的失败品蹲踩在它身上,因为那条尾巴的收紧,Hunter能感受到被Nil踩着的部位正发出哀嚎。粘稠的血液从那家伙腹部两侧喷涌而出,那银白色的鳞片上爬满血红的粘液。
然而Nil完全不介意自己的伤口,在下落的时刻它甚至还有闲心伸过脑袋看看被它捕获的敌人。
这家伙是它的天敌,但是Nil的饥饿感已经让它疯狂。它下颚挂满血液,嘴角两边的裂口让它看起来像是在微笑,然而那双金橙色的眼睛中的神色寂静得像是封冻湖。
这一瞬间才是真正的连挣扎都做不到。抛开所有枷锁,这坠落的失重感如同真正的飞翔。Hunter直视他生命中最后的那抹金橙色,然后被Nil的鞋子踩到脸上。
嘣咚——
他回头看向对方,对方一拳砸到显示屏上方的钢化玻璃上,脸色狰狞得如同地狱门神。
“该死!那卑鄙的玩意儿!”
嘴角止不住上扬几分,他还来不及开口,对方在下一瞬间向他投射而来的目光好像要将他千刀万剐:“你究竟干了——”
“您不觉得这间自然生态模拟房的监视器布置得很好么?整个过程我们都看得非常清楚。”打断对方的话显得有几分无礼,但是他的嗓音温润而轻柔,那含笑的眉眼硬生生地将对方的怒火给压下。
怒火被压抑而不是被扑灭。
对方的眼神无比毒辣,让他在某种程度上体验了被泼硫酸毁容的悲惨经历。然而他的话十分有效,对方牙关咬得咔咔作响,目光在他和观望台隐蔽的监视器之间来说扫视几转,最终选择一声不发地掉头离去。
“请慢走。”他如是说到。
目送对方怒气冲冲的背影,他垂在身侧紧捏的拳头才偷偷放松。因为紧绷太久,在他试图松开拳头时他整个指关节都在劈啪作响。
对方的身影消失在长廊。窒息感再次从体内蜂拥而出,他不由得揪紧领口,强迫自己深呼吸。他想他的心脏一定像鼓胀的河豚那样长满刺,每跳动一下剧痛便宛如烟火般在他体内绽开。
转回身,他扶了扶自己的眼镜看向屏幕。
屏幕中一具尸体的惨状让人难以直视。尸体的腹部被咬开,内脏还冒着热气,甚至某些器官还在运作。而最精彩之处莫过于那被踩扁的脑袋,漂亮的凹陷像是陨石留下的坑。
那只丑陋的失败品浑身是血地匍匐在地撕咬着那具新鲜尸体,巨大的白色尾巴占满斑驳的血迹,鞋子和裤脚上黏附着白色的浆液。
他默默地注视着那只进食中的试验品。
真没想到居然有人专门为了弄死这只失败品而制造试验品。用天敌压制的想法确实不错,但是对方显然因为自视甚高而没有充分了解他和它。
主张“人类素材才是关键”的他制造的试验品,尤其还是失败品、被认为是以本能为行动准则的试验品,会那么简单被天敌给压制?他嘴角上扬的弧度默默增加些许。
然而,当他将目光聚焦在屏幕中那只大快朵颐的失败品身上时,虽然维持着笑容但他的脸色却越发苍白起来。
屏幕中那张丑陋的脸孔多少残留着人类的模样,却诡异而陌生。
那只失败品用尾巴抬着那具尸体,咬住一口肉然后将其撕扯下再一鼓作气地吞进腹中,这吃相简直如同饿死鬼。那血红的颜色爬满了它的皮肤、头发、鳞片,唯独那双眼睛通透清澈。
他站在屏幕前,手垂在身侧,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屏幕里的画面。
那只试验品脸上的狰狞神色让他知道它的饥饿感还远远得不到满足,但他绝对不会投喂给它真正想要的食物。
即使隔着屏幕他也能听到肌肉被撕扯的声响,他的胃开始新一轮抽搐。
然而疼痛的来源不只是他的胃,还有他的大脑。在不间断的头痛中某些画面被绞碎、某些画面又重组,浮浮沉沉的不安定感不断刺激着他想呕吐的欲望。不过他的胃空空荡荡,只有胃酸如同波波海浪寂寞地翻滚。
他的内脏如此干净,他相信自己一定比那丑陋的尸体更加美味。眯起眼睛,他想象着那具尸体就是自己、被啃食的是他自己。肠子被扯断,肌肉从骨骼上被剥离。在他的身体毫不保留地摊开在光亮之下的瞬间,他体内长久孕育的窒息感呼啦啦地飞出。
它飞入天国,而他坠入地狱。
于是他喉咙里滚落了一串嘶哑的笑声。
——身处牢笼的明明是你,为何我却更像一头困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