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广东顺德一带缫丝业兴盛,一批因为缫丝业而得以收益不菲的女子,开始产生了向往自由独立的想法。
她们见过太多受世俗婚姻束缚的悲剧,不愿婚前婚后都被夫家虐待,于是她们聚集到了一起,把头发像已婚妇一样自行盘起,以示终生不嫁、独身终老。
她们有了自己的名字——自梳女。
成为自梳女,在摆脱世俗束缚的同时,也代表着必须遵守族规。从此自梳女可以相互扶持,不再依靠男子为生,但也不准再与男子产生情感或结婚,如有私通等不轨行为,则会为乡党所不容,必将受沉塘之罪,死后,父母不得收尸。
于是很多因种种缘由,宁愿死也不愿出嫁、不愿在家继续生活下去的女子纷纷聚集到这里,自梳女的队伍也开始逐渐壮大兴起,于是作为自梳女的起居、工作的聚集地,冰玉堂应运而生。
蒋思媛同这冰玉堂的缘分也是妙不可言。她本是个弃婴,与亲生父母唯一的联系便是身上留下的一块玉佩。她从小由修道院的姆姆养大,意外地比同龄的女孩子更早更多地受到偏西洋式的教育,心里也是耳濡目染地埋下了几分争取女权的种子。
民国三十三年,抗日战争虽已接近尾声,然没日没夜的混战还是打断了蒋思媛在江南一带的平静生活,修道院意外地被日本鬼子炸了,人们死的死、逃的逃。
刚满十五岁的她不得不一路南下,来到了广东顺德这个陌生的地方。
到了港口,蒋思媛一下船就被小偷盯上,包裹行李都被抢走。
人生地不熟的她尚不清楚发生了些什么,一位面善的好心人便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帮助,并最终顺利从小偷处抢回包裹行李。
蒋思媛连连道谢,好心人摆摆手,还说要带蒋思媛到自家做客。
她本想拒绝,然好心人的热情让她实在不好意思开口,并且自己也想为好心人做些什么来报答她。
谁知蒋思媛就这么一路被所谓的好心人带路,最后竟被拐卖至当地赫赫有名的有钱人段老爷家,似是准备将她嫁给段老爷。
幸得当时在冰玉堂掌事的姑太顾心惠正巧路过,撞见几个人架着挣扎着不愿进宅的蒋思媛。
见不得姑娘被如此粗鲁对待的顾心惠当即以蒋思媛已是自梳女为由,将其从几个混混手中救下。
混混们都不愿意,但他们也是知道镇上自梳女的规矩的,就算最后闹到镇长出面也是没有法子的,只得悻然放手,眼睁睁看着蒋思媛被顾心惠带走。
来到冰玉堂的蒋思媛惊魂未定,有些许防备得不愿随顾心惠进宅。
顾心惠放心。
顾心惠一只手顺了顺蒋思媛的后背,另一只手抚上蒋思媛紧紧握住的双手,不知是有什么魔力,只说了这一句,便让蒋思媛整个人都安定了下来。
蒋思媛随顾心惠一起进了冰玉堂,几个姐妹一见是姑太回来,都纷纷放下手中的活儿围过来。
姑娘姑太姑太,九仙今天又偷懒!
九仙姑太姑太,你别听月娘乱说!我活儿都干完了!
叽叽喳喳、你一句我一句的女声让蒋思媛一下子觉得好似回到了自己从小到大待的修道院,强烈的亲切感让她在经历了这糟糕的一天后,突然就潸然泪下。
姑姑嘘你们别吵了!
注意到新来的你,甚至是落泪了的你,一个年纪稍大些模样的女人让她们几个小姐妹都静了声,看看你,又看看姑太,也不再说话。
终于顾心惠看着哭得几近抽泣的你笑了笑,向大家介绍起你,
顾心惠富春那个人渣今天又在抓人去给段老爷,这是思媛,我看着可怜,就把她要下了。
九仙什么?富春那个人渣还在干这种勾当?镇长怎么也不管管!
开口的仿佛是刚才那个被唤作九仙的姑娘,愤愤不平的样子让蒋思媛终于是破涕为笑。
顾心惠好了好了,都散了吧,我想和思媛单独谈谈。
顾心惠两手一挥,大家便很快就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继续做先前的事了。
蒋思媛随着顾心惠进了祠堂,抹抹眼泪,扶着顾心惠坐下,便乖乖地站在她身旁。
不知为何,心惠姑太就是有这样一种让大家都静下来,都听她说话的力量,蒋思媛虽是第一次见她,却也乖乖地打心底里佩服她。
良久,顾心惠开口,
顾心惠方才我是为了救下你,才说了你是自梳女的借口,你不要往心里去。我想你提着那些包裹行李,应该是刚来顺德吧?
蒋思媛点了点头,突然想起自己那包裹行李还留在段老爷家,恼得捶了捶手。
顾心惠我看这些东西在那段老爷家,怕也是要不回来了。在你能找到自力更生的方法前,若是愿意在这里住下,也是没有问题的。
蒋思媛姑太!我愿意!
蒋思媛突然扑通一声跪下,着实是惊到了顾心惠。
蒋思媛哦不是!我是说,我愿意做自梳女,我想和大家在一起!
顾心惠无奈地摇头笑了笑
蒋思媛你可知道自梳女意味着什么?
说实话,蒋思媛这是第一次来广东顺德,虽能猜着一两分,但并不清楚地知道自梳女的规矩,憋了很久蒋思媛还是诚实地摇了摇头。
顾心惠做了自梳女,你就自此在冰玉堂定居下来,同姐妹们一起做丝厂的生意自力更生,不用受外面任何人的打扰,这是连镇长都要妥协的。但同时,你也再不能同任何男人产生爱欲,不能结婚,要同姐妹一起在冰玉堂终老。如若触犯与男人私通这等苟且之事,按照族规,是要沉塘的。
顾心惠说完,看了看有些犹豫的蒋思媛,
顾心慧你可还愿意?
说实话,蒋思媛心里是有过犹豫的。
这辈子还很长很长,以后的事都是说不定的,怎可轻易就许了诺呢。
然而蒋思媛的确从小到大是从修道院长大的,被灌输过类似的思想,她也还没有喜欢过男人。何况经历了今天这一事,她是更怕男人了。
再说这自梳女也没有什么不好,做一个自由且独立的女性,这不正是她在修道院时就一直期盼的吗。
蒋思媛姑太……我是很感谢您今天救我的,我也不是一下子冲动说出要做自梳女的话,我是有深思熟虑过的。您看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同姐妹们一起,为自梳女正名,也为争取中国所有女人的地位作出些贡献!这样我也算是报答您今天的大恩大德了。
蒋思媛理性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顾心惠也是欣赏地点了点头,扶起跪着的蒋思媛。
顾心惠既然你有这个心,我也没有理由阻拦。你看要不这样,你就先安心在冰玉堂住下,等我挑个良辰吉日,你也清清楚楚地考虑好以后,再为你梳起也不迟。”
蒋思媛似小鸡啄米似得猛点头,感激地忍不住一把扑上去抱了抱顾心惠,顾心惠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果然呀,还是个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