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义难两全

跟经纪人通了电话以后，宁舒乐觉得自己更糊涂了。

不过剧组的通告安排很满，容不下他想太多，转眼又是一场重头戏。

司马辰与自己的父亲司马无忌临终诀别，司马无忌扮演者是圈中的老前辈佟青松，娱乐圈有许多这样的老戏骨前辈，一辈子并没有大红大紫过，但是认认真真做人，兢兢业业演戏，观众也许并不一定知道他们的名字，但是一定熟悉他们的面容，长生碑剧组请了好几位这样的老前辈，相信到时候戏出来整个质感都会上一层楼。

“父皇万安！”司马辰跪在床前，眼神充满不可置信，他不能把眼前这位看上去垂垂老矣的病人与自己气场强大，眼神犀利的父亲联系起来，司马无忌自幼习武，体魄强健，南征北战多年，自司马辰有记忆起，他就像是一个不可战胜的战神，魁梧而强壮，是所有人都尊敬而害怕的存在。

“长宇吾儿，你回来了，”司马无忌努力挣扎着想要坐起身，一边的大总管太监连忙搀扶他，司马辰也立马上前，想要搭把手。

“咳咳......”司马无忌挥挥手，拒绝了两人的帮助，凭借自己的力量坐了起来，他又朝大太监摆摆手，示意他们都退下。

皇帝明显有私密的话要对太子说，总管太监连忙领命带领所有侍从们退下，并关好了房门，房间内只剩下司马无忌与司马辰父子二人。

“父皇，您怎么了？”听着司马无忌沉重的呼吸声，司马辰内心焦虑而又疑惑，自己去西域不过一年时间不到，父亲身体怎么会凋零至此？“儿臣去西域前父皇还可骑马射猎，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无碍，朕早就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司马无忌靠在枕头上，不过短短的一句话，他却说的气喘吁吁，“朕派你去西域查探长生碑一事，可有结果？”

“......”司马辰沉默，良久，才回复到，“儿臣无用，未能替父皇寻得长生碑，请父皇责罚。”

“吾儿还有其他想要向朕禀报的吗？”司马无忌盯着司马辰看了良久，眼神深不见底，缓缓开口说道。

“......”司马辰迎向父亲仿佛深潭一般黢黑又幽暗的眼神，内心挣扎良久，最终还是选择隐瞒下曾无境就是前朝太子周净芜一事，因为一旦这件事情被自己的父亲知道，曾无境必然会有杀身之祸不说，曾老将军一家藏匿前朝太子之罪，可能会引致满门抄斩。

自己与曾无境之间已经隔着生身父母的血海深仇，如果再添上养父母的灭门之恨，以后与他，恐怕再无和解之日。

他的人生，已经够苦了，自己没有办法替他缓解一点满腔仇恨的痛苦就算了，无论如何也不希望再往他多舛的命途中再推下新的巨石，看他在无垠地狱中被越压越死。

“长宇吾儿，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司马无忌叹了一口气，人一旦老去，就会发现不受自己控制的事情越来越多，多少帝王家父子相残的悲剧皆来源如此，习惯了拥有掌控一切权力的皇帝逐渐老去，发现身边的人越来越多的隐瞒与敷衍，不甘与愤怒，势必会让他们做出一些令人胆寒的事情，来维持自己的权威与尊严。

然而司马无忌却没有这样的心理，他这一辈子，幼年丧父，中年丧子，继而丧妻，两位兄长殉国，自己却背叛了至交好友，坐上九五之尊之位。

他什么样痛心的事情都经历过，到后来整个人已经麻木了，做任何事情，感情已经不在他的考量范围内，只能权衡利弊。

可是他的太子，他选的继承人，却并不像他。

“儿臣是父皇次子，陈国太子。”司马辰不敢直视司马无忌的眼睛，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可能已经知道点了什么，内心说不上是担忧还是解脱。

“妇人之仁，阿朗就是命丧于此。”司马无忌说起自己的好友周哀帝，还是跟少时一般，直呼对方乳名，“你是想要步他的后尘吗？”

“儿臣不敢，”司马辰内心一紧，连忙回复道。

“你以为你都能探查到的事情，朕会被蒙在鼓里吗？”司马无忌面无表情的盯着司马辰，语气虽然虚弱，每一个字却都令司马辰胆颤心惊。“曾思维与我年纪相仿，当年一同在朝为官多年，他以为自己的那点小动作能够瞒过我，真是可笑。”

“......！？”司马辰不敢相信的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父亲，“这么说，您早就知道曾无境的身份了是吗？”

“嗯。”司马无忌毫无波澜的说道，“从他被敬贤皇后安排出宫，到被曾思维接到西南府上，早就已经有人将他们的一举一动禀告于朕。”

“那父皇为什么......?”

“朕为什么没有下令诛杀他们是么？”司马无忌强力忍住咳嗽，声音越来越低，“因为那个时候天下初定，西北西羌、北戎虎视眈眈，西南百夷人不时犯上作乱，大批周臣并不真心臣服，如果朕赶尽杀绝，曾思维那帮人未必不会狗急跳墙，跟外族人里应外合，到时候就算朕坐上皇位，中原大地也必将迎来浩劫，元气大伤。朕必须给他们留一个盼头，让他们安静蛰伏下来，等待时机。”

“父皇，”司马辰羞愧难当，自己的一点小心思，在父亲的衬托下，显得那么难登大雅之堂，“儿臣有负父皇所托，蒙昧顽石，难堪大任，请父皇废去儿臣太子之位，另选贤明可靠之人，儿臣愿辅佐左右，做肱骨之臣，佑我陈国百姓安乐无虞。”

“吾儿不必如此，”司马无忌招招手，示意司马辰靠近一点，用手轻抚了抚司马辰的头顶，“朕知道，这么多年，吾儿也甚是艰辛。”

“宫中与朝中，无数人心向周朝，恨不得将朕碎尸万段，为阿朗报仇雪恨，为了防止他们牵连到你们，朕自入宫以来，从不敢与你母妃还有你亲近，”司马无忌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神中浮上一点淡淡的不舍，“但是朕从不后悔，朕选择了这条孤家寡人之路，并非像世人所想，是因为贪恋权势，而是为了让天下百姓不再受吏税盘剥之苦，流离失所之灾，家破人亡之战，吾儿，你可明白？”

“儿臣明白，”司马辰紧紧握住自己父亲的手，已经泣不成声，“父亲，儿臣都明白的。”

“你心性纯良，是你为人臣，为人子的长处，然而对于一个帝王来说，仅仅只有菩萨心肠是不够的，阿朗前车之鉴，朕时常忧心，你日后落得跟他一个下场。”司马无忌终于忍不住咳嗽了起来，脸上浮起不正常的殷红，他紧紧握住司马辰的手，“咳咳......此次派你去西域寻长生碑是假，让周朝余匿觉得时机已到，等他们现身后将他们一网打尽是真，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朕算漏了你居然会对他们起不忍之心。”

“父亲......”

“也罢。”司马无忌苦笑道，“当年也是因为阿朗的不忍之心，让我有了苟活的机会，最终葬送了他的性命，如今你不忍诛杀他的儿子，导致他们反扑，给朕下毒取朕性命为他报仇，算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了。”

“父亲......”司马辰泪流满面，内心悔痛难当，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致使父亲性命不保，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再给他一次机会......

“不必如此，”司马无忌轻抚着儿子的头顶，“虽然朕这么多年励精图治，造福天下，当这个皇帝可以说问心无愧，但是朕始终欠着阿朗和元娘两条命，若他们的儿子再命丧于我手，九泉之下，朕更加无颜面对他们二人，你也算是替朕赎罪了。”

“只是吾儿你要记住，一国之君，若不能福泽天下，那便是德不配位，必有灾殃，一人的情感得失与天下万民的福祉相比，孰轻孰重，你需心中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