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风微凉,稍卷起几瓣残花,落在少女漆黑发间鬓角。
一身青衣长裾,宽袖草草被系带卷在肘间,露出一截瘦削苍白的腕骨,她沉默地站在墨渊身前,便如一把半开刃的剑。
“你自入昆仑虚来,已是多少年岁了?”墨渊并未看她,只淡声问。
春泥半垂着睫,仔细答道:“一万一千三百四十七年。”
墨渊接着问:“这一万年来,本君托折颜之意留你照看,你可是对此有何不满?”
她嗫嚅了下,低着头说“不敢”。
墨渊微阖眼,未置可否,一时之间竟无人说话。
枝头啪嗒一声,不知是何处的小兽踩落一根枝丫,倒是恰好停了此处的凝滞。
“你回去罢,”墨渊拂袖起身,冷峻眉骨稍展平,他负手看着远处的青盈山雾,语气低了下去,“别再有下次。”
“战神——”
墨渊侧首,示意她开口。
“已经一万年了,”春泥鼓起勇气忽地拔高音量。
她垂眼看着地面,声线微颤:“我的剑意也有成效,战神何日能松口。”
这万年来,她无数次试探,墨渊一面避而不答,却并未否决完全,萝卜钓驴般悬挂希望于她跟前,今日她便要挑明。
墨渊想也不想:“本座早已说过,昆仑虚不收女弟子——”
“战神明知司音她——”她刻意激怒他。
“住嘴。”墨渊脸冷下来,“有什么能说,有什么不能说,你应该清楚。”
“玄女也可如司音那般,”她充耳不闻,再接再厉,“只要能拜入战神门下,不过是一个名头——”
墨渊此时竟是听也不愿听,抬步便走。
“那你到底是为什么不肯教我?”她朝他的背大喊。
墨渊顿步,分明的指骨蹭过树梢,他默了默:“我观你志不在此。”
“志不在此?”她低低地跟着重复了一遍,忽地笑了,“好一个志不在此。”
纵然先前是刻意,此时也不由得被这话激怒——志不在此?春泥冷笑,她苦练多年,他便能用“志不在此”全然否决?
怒意来得又急又快,似电般从脚底板往上窜,窜到脊背直打哆嗦,春泥手抖得连带着剑都差点拿不稳。
她只觉得眼前好似被蒙蔽,脑袋嗡嗡响,再睁眼时已纵气至半空,不管不顾地拧腰切身至墨渊跟前,锃的一声——拔剑!
剑光照亮男人的一双墨眼,与其中几不可见的一点讶异。
灵气冲撞的光点将枝头的绿叶卷入,片刻后才慢慢停歇,只不过完好的叶子,已成残骸。
一指。
春泥脸颊被剑气留了一道深深的血痕,她趴在地上,狼狈地抬头看,嘴角止不住地涌出血液,眼里的光忽明忽暗。
他只出了一指。
墨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若不肯认命,本座便教你认命。”
好个不肯认命。
他连说这等轻蔑的话,都摆出的是众生平等的架势,好似他并无偏颇,只是依着每人的能力给各人评了份职称。
他是掌管束脩的天神,该分谁多,该分谁少,谁得了他青眼又得了他白眼,无需任何依据,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污泥镶嵌进指甲缝里,牙关咬紧,春泥几乎快尝到嘴里的血腥味,她慢慢地咽了下去,面无表情的神色隐在暗中。
原本还在踟蹰,如今看来,又有什么对不起的呢?
他如此轻贱她,她又为何犹豫?
什么志不在此,不过是他从未正眼看过她。
胸口似传来悲鸣,是为玄女悲哀?还是为她自己?出身如何,她从未将玄女当做是自己,这副身子因出生与资质遭受的待遇,她便有如脱壳游魂般冷眼看着,也从未反抗。
如今倒是,分不清是她的愤怒,还是这身体的愤怒,
或许再也分不清了。
“战神——”她吐出一口血,或许是话语里的虚弱让墨渊动了恻隐之心,他还是停步了。
这便够了。
“今日的酒茶,记得要喝。”她温柔地说,眼睛里却冰冷一片。
他叫她认命,她倒要他看看,这认得是哪门子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