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六十三潮盛夏
(二)
又是一年的雨季,雨滴连同凉风,掠过人们的脸颊,拂过人们的耳后落到大片的芭蕉叶上,芭蕉叶愈承愈弯,终于,叶片连同雨水低下了头,像小小瀑布似的水流冲垮了杂草,随即芭蕉叶骄傲的抬起头,连带着叶尖的点点雨滴。
漫天的黑云,连续几天的大雨,同往年没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就是刚刚在小镇中心建成的学堂,人们都觉得镇长老头儿应该再也不会做什么事儿的时候,老头儿却做出了要办起一个小学堂的主意,年轻的人们自然不敢对老镇长说些什,上了年纪的人也不多过问,因为只有他们知道,老镇长是为数不多越过海面到达过外界世界的人之一。
该上学的孩子们年龄并不相同镇上会说话的孩子们几乎都要来到学堂,人数并不多,算上已经下地干活的小伙子和姑娘们也就二十几人。
这里面最能干的就要数鹤川了,鹤川从小就没了父母。母亲在生下他不久就染病而亡了,鹤川的父亲在这之后不久就乘船离开了小镇,没多久人们就在岸边发现了他的尸体,一丝不挂的出现在了沙滩上,海水轻抚他的脸颊,人们离老远就闻到了一股潮腥味,他们哪里会知道,这是大海无声无息间进行的哀悼呢。
鹤川被镇上的人们一起被抚养成了大小伙子,现在已经十七岁了,乌黑发亮的薄边短发,有着分明棱角的脸,不算尖的下巴,干净的脸被晒的像铜一样闪亮,很小就同大人们一起耕作的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像是成熟的果实,因为从小食量就大的惊人,也不缺乏运动,鹤川有着很高的个子,镇上的人都把他视作亲生的孩子一样。
鹤川喝酒从没有输过任何人,他讨厌烟草味,所以烟斗他是一口都没有碰过。
鹤川这会正站在学堂门前,说是学堂,其实也不过就是个不算大的砖泥房,东西两面开了两个大大的窗子,里面静静地摆了十几张桌子,木屑还没有被清理干净,鹤川把门口的二十几把椅子都搬进了屋里,把每一把都同桌子对的严丝合缝。
他选了最靠门那一把抽了出来,拍了拍上面的木屑就坐了下来,椅子刚刚被雨水浇过,潮湿的木头散发出令人安心的木香,鹤川睡着了,不知是中午作活做的累了还是怎的,他睡的很沉很沉,闷热的房间使他沁出大颗的汗珠,他做了一个梦,一个有关大海的梦,大海拥抱了他,亲吻了他,他在月色泛起的大海中呼吸,就这样听着海浪拍打水面的声音,海螺呜呜的发出低语。
他醒了,外面下起了令人战栗的雷雨。
外面的天像是被巨大的灰色薄纱笼罩了一样,乌云压的人喘不过气来,鹤川低下了头,带好了竹编的宽檐帽,走了出去。
他直了直腰,雨水打在帽檐上,打的竹帽摇摇晃晃,他伸手抓住颤抖的帽沿,把它摘了下来,斜挎在背后,就这样,他淋着雨,哼着歌往回走,大家都住在南面,学堂则是在小镇中心,今天是南北风,雨滴顺着风儿打到他的脸上,但跟鹤川的步伐相比,显得还是有气无力了。
鹤川仰起脸,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鹤川最喜欢雨天,走在雨天的泥路上总会让他想起许许多多的事儿,他不讨厌这种感觉。
灰色的天空被夕阳刺破,连同着雨滴把新刷的白色墙壁染成了亮亮的卡其色,平日里柔弱的影子这时也让他们的主人多了一分锐气,鹤川打老远就看到了门上被夕阳染成金色的合页,合页泛出的光愈来愈弱,天色也愈来愈沉,逐渐变成了深蓝色。
“好短的夕阳。”鹤川说出了声。
他挠了挠头加快了脚步,朝着不远的房屋小步跑去,他轻敲了敲门,刚敲响第一下门就被打开了,开门的是吉野夫人,吉野夫人见了鹤川这幅落汤鸡样,先把他拉进了屋里,看了看他背后的竹帽,没有太过惊讶。吉野夫人从里屋拿来了干净的衣物,便接着回厨房做菜了,鹤川拉了把椅子,换好衣服就坐在了上面。
柴火劈劈啪啪地响着,雨滴斜斜地打在窗子上,木门被风刮的吱吱呀呀。他把脚刚在椅沿上,把头埋在膝盖中,双臂环抱着小腿,不知过了多久,桌上已经摆满了饭菜,屋里夜早就来了不少人,吉野先生也在就坐在了餐桌旁,吉野先生是镇子上最好的木匠,学堂的桌椅也由他一手包办,是镇上很受人们尊重的人,吉野夫妇年岁也有五十上下了,一直没要过孩子,他们把鹤川视作亲生的儿子一般,鹤川受到吉野家的照顾也最多,吉野夫妇的目光总能让鹤川十分安心。
鹤川在众人的谈话声中缓缓抬起头,抻了抻腰,与身下这把椅子相比,鹤川可真是块大了不少,身子早已暖了很多。吉田先生身旁的椅子是空出来的,柔和的橘黄色电灯是阴影在每个人的脸上若隐若现。
“果然还是蜡烛好啊。”鹤川边走边想。
他绕过了门口的三层鞋架,上面摆满了大小不同的木屐,还有几只孤零零的散落在地上,他走过房门,顺着墙边绕到了吉野先生的身旁,鹤川还没有坐稳,人们的话题就转到了鹤川身上,鹤川挑了一块烧的焦糊的土豆,土豆在橘黄色的灯光下散发着腾腾的热气。大家聊起鹤川的母亲,聊起鹤川的父亲,就好像他们依旧生活在这里,鹤川看着他们,聚精会神地听着这段已经不知道进行了多少次的对话。
牙齿被软软糯糯的土豆包裹,烤土豆特有的香味充满了鹤川的口腔,大家聊起鹤川母亲在奉月节上的舞姿,聊起鹤川的父亲怎样拉起这位姑娘的手,聊起三百六十三阶台阶上发生的往事,又过了好久,鹤川同大家喝了不少的酒,他站起身来,打了个招呼就下了桌。
可能是喝的太多了,鹤川迷迷糊糊的推开木门,木门吱吱呀呀的声音同星河溜进了他的鼻息,可能已经到了十二点了吧,鹤川贴着墙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一张木床,一把椅子,一盏小小的电灯,和一个铺满底蜡的烛台,这本是吉田家用来接待客人的房间,但大部分时间都是鹤川住在这里,鹤川蹬了下床檐,躺在了床的正中,他恍惚间好像看到了鱼儿,沙滩上的男人,他看到了风铃,灌木丛中的少女,好像有人在他耳边轻语,混杂着树叶敲打小窗的声音,鹤川早已睡的香甜,当然屋里也只有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