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一声枪响。女生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刚刚还好好的人怎么会……
凌绮绮心里一揪,飞奔到黎元瞐离开的小巷子。
寒风袭人,裹挟着飞絮似的雪花,撩起凌绮绮耳畔垂下的两绺黑发。可是落雪,树动,风声,却都仿佛已听不见了。
他只抬眸望进她的眼瞳,望进她眼里寂然的黑夜,便被牵入其中;耳畔,心间,只听得到她似近若远的声音,那样轻,那样柔,如同她瞳中星月,一抹微光。
“……我喜欢你。”
飞雪触及面颊,顷刻融化。消逝的是星点纯白,染上的却是一片绯红。
那一秒被拉得好长,黎元瞐低而沙哑的嗓音,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甚至扫过眼前的雪,甚至呼啸东风,都似乎好慢,虚幻得恍如梦那般。
“黎元瞐,黎元瞐——”不知该说些什么。凌绮绮不停地捂住他中枪的腹部,希望可以止血。但是,源源不断的鲜血向外流淌,刺目惊心。
“坚持住,你会没事的!”凌绮绮无助地喊着,“来人啊!来人啊!”
素来有家教文静的姑娘头一次这样失了态。
黎元瞐的手轻柔地拂上了女生的脸蛋,像是在安慰,还未开口,一股铁锈味涌上喉头。
“你还没有答应我呢!骗子……”
喧嚣突兀地回归,
寒风仍是自顾自吹响着无人能懂的歌。
时间线回到大夏之新国七十三年初,春油酥雨。
雨滴从长满绿藤的屋檐上滴下来,她用手去接,一滴透明的水滴落在她修长的无名上。
凌绮绮抹去水滴,将手收回到那顶油纸伞中,急匆匆的赶路,她那青白色的衣裳在这暗沉沉的街道里显得尤为明亮。
黎元瞐倚着洋房二楼的栏杆,“小姐,你钱包掉了。”
谁成想,这小姐抬头微微一笑的致谢,在他的心里成为了惊鸿一面。
又在友人的聚会上重逢,他心中暗道缘分,欣喜无比。
当酒桌上打听这小姐的心仪之人,他也不免心生好奇。
“这个……”凌绮绮躲避着他们的目光,生气又无奈,脸颊泛起了淡淡的红。
“说吧说吧,都是自己人。”凌绮绮不语,一旁的闺蜜便再度出击引诱。
“你。”
“嗯?”黎元瞐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你……”一双芊芊细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黎元瞐的视线移不开。凌绮绮的瞳中怯怯地瑟缩着点点光亮,却若隐若现地闪烁入黎元瞐的眼中,水一般一路滑到灵魂深处,而无端乱人心神。
碰撞的目光无意间擦出了星火的温度,黎元瞐与凌绮绮不约而同地收回视线,却像是蝉翼一不留神撞了蛛网,蛛网隐隐约约颤栗着露出素白,又如此盘结千回,逃不脱,走不掉;只有无声无言地翻腾,欲将满怀纠缠的情愫在沉默里尽数翻到彼此耳畔。
终于,他垂下头,苦笑。
“小姐,”他低语:“我早说过啊,我是独身主义者。”
凌绮绮沉默片刻,立刻拿着包走了。
而黎元瞐回到酒桌旁,朋友们纷纷问:“黎元瞐,你真的不喜欢凌绮绮,是吗?她可是大美人呀!”
黎元瞐怔了怔,慢慢放下手中的酒杯,应声道:“不,我喜欢。”
“可你为什么……”
“我不能说。”黎元瞐只是重复,执拗地重复说:“因为我不能说。”
“人家姑娘主动向你表白了,你怎么不答应呀。”
“可是我们,”黎元瞐忽然抬头,露出一个无奈而凄然的笑,“我们在这个时代呀。”
“你们眼里是这十里洋场,歌舞升平,”威严的声音从楼上传来,众小辈见状纷纷行礼,“殊不知就在这门外,是灾荒、无休止的战乱、妻离子散……若是太祖看到此等一幕,都会被气活过来。”
这是最好的时代,也同时是最黑暗最不幸的时代。
孤月城破之日,火光滔天。
夜仿佛被烧穿了,筛落一地碎雪,任荒芜和寒冷肆意疯长。几具浮尸漂在湖面上,浓烈的血腥味让人连连作呕,枯草上的血迹尚未干透。
从军的他,在执行任务之时遇到了阔别已久的心上人。黎元瞐只希望她离开这里,但是凌绮绮成为了战地记者。
黎元瞐心中的信仰使他不能告诉对方一个真相,但是他也不想骗她。
“你走吧。”
即使心里满腔热切的话想要和她述说,女搭档的到来,让他把临到嘴边的话吞咽下去。
黎元瞐没再讲话,默默地离开,给凌绮绮留一个熟悉的背影,可惜身旁已经有了佳人。但在凌绮绮看来,那背影离她是那么远,越发难以追及、触碰。
她就这样站立着,怔怔的。同去年一样的春天,三月初的小雨,窗外积了薄薄一层水帘。
然后凌绮绮冷冷地望着他。
“我不值得在你的身上浪费什么时间了。黎元瞐,你什么态度,你自己知道。”
世界的周围似是猛然散成了鸦黑。
黎元瞐张口,却并未讲出话来,只留下苦涩的心事。爱情这个词本身就蕴含着多少难言的情感,眼里含着泪,心中藏着事,唇边挂着笑。
谁懂谁的心思,谁又知道谁的难过呢。
他只觉得周遭和去年那天一样,安静,茫然,无措。他在心中守着的星星已经不在了。
斗转星移之后是破晓吗?
兴许是极夜呢。
想放弃吗?放弃所有他因凌绮绮而拾起来的希望?
黎元瞐已无暇思考那么多了。脑海里只有无声的空白,惟有五个字——赶走入侵者。
大夏新国九十三年初,街头巷尾传来喜讯。
一通陌生的电话打来,凌绮绮正疑惑着,却听到熟悉的声音,是黎元瞐。
那边的凌绮绮强压着哭腔,颤栗的语句几乎让人心碎,“你是……”
黎元瞐苦笑着牵起唇角。凌绮绮一点都没变,那么容易受伤,却又那么倔强;只是他不想看她这样。
“都结束了,绮绮,”黎元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二十多年就都这般消逝,日子简简单单地被一年年的风儿尽了。
短暂的无言。紧接着凌绮绮笑了。
“之前,我们可以毫不顾忌地说着我爱你、我爱你,可长大以后,脱口而出的却都是我恨你。”黎元瞐分明听到凌绮绮的叙述里夹带着抑制不住的泪水,听到她竭力克制自己的呼吸,“你看,我们这算什么呢,一个拼命掩饰,一个独自绝望……”
她的诉说断断续续,刺痛了自以为已然坚强的旧伤,便流出了泪;言语则被难控的心绪撕扯得支离破碎,将顽抗了二十年有余的防线击溃。
许久,黎元瞐终于哑着嗓子轻声道:“对不起。”
又是许久,凌绮绮低声应,都过去了。
声音那般无力,那般苍白,像是微凉的秋风里,枯叶簌簌地落。凌绮绮挂了电话,抬眼望着隔了一层玻璃的夜空。月色皎白,慢慢、慢慢地殁于阴云之间,踪迹全无,只在她眼里落下一个失望。
没想到,阴差阳错,他们再一次相遇了。只是,那个嘴硬的人终于敞开心扉捧着花表白之时。
一声刺耳的枪响。
黎元瞐被送到医院之后,噩耗传来。她嘴唇泛白,大颗大颗的汗珠往下淌,她用尽全身力气抓住挎包上的带子,想哭哭不出来,一口气闷在胸中让她呼吸不上来。
在这世间本就是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独来独往,他带来陪伴带来一丝温暖,却如同昙花一现,让她陷入更深的深渊。
却如同昙花一现,让她陷入更深的深渊。
她黯然的走到满是林荫的大道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突然发现,她站在这车水马龙的繁华街道,却找不到该去的方向。一切的一切,是那么的不入流。
他们的爱都清澈无垢,只可惜他们都生错了时代。